周初地理考，18
六、王季篇
（四十六）《绵诗》混夷駾矣，即王季所伐西落鬼戎，为周人渡河后新敌。
我认为：太王离开邠到岐定居，是为了避开狄人的入侵。《大雅·绵》诗中说：“柞棫①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②矣，唯其喙③矣。”是什么说法呢？
回答是：太王躲避狄人是在邠，混夷部落的马群受惊奔跑而疲困喘息是在岐。一个在河东的汾水流域，一个在河西的泾水流域，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不能混在一起。太王躲避狄人迁移到岐，修筑宫室定都于此，而原先居住在此的混夷部落又畏惧周族的强盛无奈离开。
诗人对于太王躲避狄人之事，轻描淡写，但对于混夷部落的狼狈逃亡，则是大肆夸张，极力宣扬，这反映了当时彼此之间的强弱形势。
有人会有疑问，混夷部落的事，能否考证呢？我的回答是：混夷就是鬼戎。《后汉书·西羌传》注引《竹书纪年》武乙三十五年的记载，周族的王季征伐西方部落鬼戎，俘虏了这个部落的二十个翟王（部落首领），就是对此的记载。大概周人自从太王越过黄河向南迁移，到达沮、漆、泾、洛的交汇处，与鬼戎部落相遇，势必相互侵轧。所以太王定都岐山下，迫使混夷部落狼狈逃亡，王季继位后，又发动战争，俘获了二十个部落首领。周人诚然成为混夷部落新的大敌了。
① 柞棫zuòyù：指的都是柞树，早期的桑树，树叶喂蚕以产丝。
② 駾tuì：马受惊奔跑。
③ 喙huì：鸟兽的嘴，引申为疲困、喘息。
（四十七）殷高宗伐鬼方，次于荆，乃陕西荆山，鬼方即鬼戎，在泾渭下流。
那么昆夷居住在哪里呢，能否详细说明呢？答案在《易经》即济卦的九三之爻中就有：“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
今本伪《纪年》武丁三十二年征伐鬼方，临时驻扎在荆山，三十四年王师击败鬼方。后人就以为鬼方是南方荆楚地区的方国。伪《纪年》的这一条记载未必可信。据考证商代的荆楚并不在江汉流域，而是在黄河渭水之间。
《魏策》：“王季埋葬在楚山之尾。”皇甫谧说：“楚山又称潏山，是鄠县的南山。”《世家》周公出奔到楚，我怀疑也是这个地方。至于荆山，《汉书·郊祀志》：“黄帝在首山采铜，在荆山下铸鼎，后人命名此地为鼎湖。”
《唐志》虢州湖城县有覆釜山，又叫荆山，韩退有一首诗：“荆山已去华山来，日射潼关四扇开。”李商隐也有诗：“杨仆移关三百里，可能全是为荆山。”这是黄帝在荆山铸铜，荆山在陕西湖县的说法。
《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在釜山合符，就是这个荆山，又称为覆釜山。另外《封禅书》：“黄帝在明廷迎接万灵，明廷就是甘泉，所谓的寒门，也就是谷口。”《秦策》范雎对秦昭襄王说：“大王的国度，北面有甘泉谷口。”说的就是这儿，具体的地点在淳化。后人认为黄帝铸鼎荆山是在嵯峨山，那就错了。另外朝邑面临黄河的一面也有荆山，《水经》说是禹铸造九鼎的所在，这些用不着深入讨论了。
关键的一点，高宗伐鬼方，军队驻扎在荆山，不是朝邑就是湖县，所以鬼方的居住地点，是在泾渭流域的下游，是在近处而不是远方，也就是在关中地区的东部，这是显然的。
另外《世本》：“黄帝娶了鬼方氏的女子。”《封禅书》又说：“黄帝死后葬在雍州，就是以前的鸿冢。”这说明黄帝和鬼方的故事发生的地点很近，都在黄河华山之间。
另外考证《大戴·帝系》：“陆终氏娶了鬼方氏的女子，鬼方氏的妹妹称为女隤①氏，生了六个儿子。第一个叫樊，是昆吾人的祖先；第二个叫惠连，是参胡人的祖先；第三个叫篯②，是彭祖；第四个叫莱言，是妘郐人的祖先；第五个叫安，是曹姓的祖先；第六个叫季连，是芊姓的祖先。昆吾人，卫氏；参胡人，韩氏；彭祖，彭氏；妘郐人，郑氏；曹姓，邾氏；季连，楚氏。”今天看来，当时的楚氏彭氏都在陕西的西部，云郐郑氏则已经离开陕西东迁了，韩氏在陕北黄河的两岸，曹氏也在陕北，昆吾卫氏迁移得最东方。由此推论，鬼方族绝不可能在很远的地方。
另外《易经·未济》的九四爻：“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易经》提到的殷纣之际的历史，都是站在周人的立场上。大国指的是商，这就是王季征伐西落鬼戎，俘获了鬼戎二十个翟王的事迹。
《史记·殷本纪》商王武乙在河渭之间狩猎，被暴雷震死，根据今本《竹书纪年》，武乙被雷震死，就在王季大败鬼戎那一年。我怀疑当时周人刚战胜鬼戎，势力开始扩张，武乙在河渭之间炫耀武力，结果被周人杀死。这就像后来西周的周昭王南征楚国没有回来，留守京城的大臣跑去问汉水的水神，回答说是被暴雷震死，这都是类似的。
但是尽管鬼戎败给了王季，他们的力量仍然强大。《孟子》说太王服事獯鬻，文王服事昆夷，《逸周书·序》也说文王即位后，西方抗拒昆夷，北方防备獯鬻，那么周到了文王的年代，还在与鬼方争夺西方的土地。
《尚书大传》：“文王受命的第一年，公正地判决了虞和芮的争讼，第二年伐邾，第三年伐密须，第四年伐犬夷，第五年伐耆，第六年伐崇，第七年驾崩。”《史记》则说：“西伯（文王）在判决虞和芮争讼的那一年受命，第二年伐犬夷，第三年伐密须，第四年击败耆人，第五年伐邾，第六年伐崇侯虎并且营建丰邑，第七年西伯驾崩。”两种说法不同。关键是犬戎在文王的末年，还是周人的边患。犬戎就是鬼方昆夷。
王应麟说鬼方就是伊尹献令的鬼亲（参见王应麟的《会补注》）。商朝末年鬼侯是纣王的三公之一，又称为九侯。九侯有一个好女儿做了纣王的妃子，这个女孩不喜欢淫乱，引得纣王发怒杀了她，并把九侯也剁为肉酱（见《殷本纪》）。礼记的明堂位，纣王搞得天下大乱，把鬼侯剁碎并作成肉饼送给诸侯吃。《诗经·荡》的第六章说：内部弄得中原大地天怒人怨，而且殃及鬼方，说的就是这事。
周代有九方甄，善于相马，就是鬼方氏的后代。《庄子·徐无鬼》提到了九方歅③，《淮南子·道应》写作九方堙④，《列子·说符》写作九方皋，善于相马。马出产在冀州北部，这应该和王良、赵父的故事一样发生在山西境内。
《殷本纪·正义》引《括地志》，相州的洛阳县西南五十里处有九侯城，也叫鬼侯城。宋翔凤的《过庭录》说，相州没有洛阳县，所以近代的人编辑《括地志》的时候改成了洛州。但是《鲁连仲传》注：徐广说：邺县有九侯城，那么九侯城仍应该在相州。《鲁连仲传》《正义》又说，九侯城在相州滏阳县西南五十里（唐贞观初年滏阳县隶属相州，参见《方舆纪要》）。另外，《诗经·小雅·小明》，我征徂⑤西，至于艽⑥野。宋翔凤说艽野就是指的鬼方。
① 隤tuí：崩颓、坠下。
② 篯jiǎn：竹名。
③ 歅yān：同“湮”，淤塞；凝滞。
④ 堙yīn：本作“垔”，堵塞。
⑤ 徂cú：往；去。
⑥ 艽qiú：荒远的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