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无忧矣”?

在中国封建社会中,为了社会的秩序,也为了努力避免内部发生的动乱,皇位的继承是有严格的规矩的,这就是“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贤”。所以,在明代,因为“土木之变”而被群臣推上皇位的明代宗朱祁钰,最初是死活不肯越位做皇帝的。不过在做了皇帝之后,或许是因为品尝到了做皇帝的美滋美味,或许因为万分珍惜为人民服务的机会,他又不舍得离开皇位了——在瓦剌人无奈之下释放英宗,将他送回之后,明代宗将他软禁于南宫,并且一锁就是七年。
但是,就在明代宗做了八年的皇帝之后,一场由大将石亨与宦官曹吉祥主导的宫廷政变发生了,明代宗的命运因此再次出现了极具戏剧性的反转。名人王琦在他的《寓圃杂记卷第一》“景泰帝上宾”中简略记载了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景皇帝八年(1457年),正月十二日,方郊,忽呕血不能成礼而还。出居外殿,惟太医董速与宦者二十余人侍,日则进药,夜则处榻前。十三日,少保于谦请见,恳帝视事。十四日,帝令速诊脉,奏曰:“圣体安矣。”帝曰:“明当受朝。”十五日早起,服汤药,具衣冠。将出,闻夜漏未尽,因和衣假卧以待旦,不觉酣寝,左右莫敢惊。及日以高,遽命放朝,曰:“姑俟明日。”至夜,曹、石诸人诣南城请太上复辟,声彻帝所。帝命宦者升高四望,遥见火光自延安宫来,帝曰:“大兄做皇帝,吾无忧矣。”
这起宫廷政变发生的背景是,景泰帝(明代宗)正月十二进行到京郊进行祭祀活动的过程中,忽然吐血不能成礼被迫返城。他临时移居外殿,太医董速和若干太监陪伺。第二天少保于谦求见,恳请他上朝问政。就在他正月十五那一天打算上朝的时候,恰巧因为一时疲惫睡过了头而不得不将上朝时间又往后推了一天。而就在这天晚上,宫廷政变发生了。当时,明代宗让宦官登上高处瞭望,发现火光是从延安宮过来的——延安宮应该是他软禁他的兄长,昔日的皇帝、今天的太上皇明英宗朱祁镇的地方,或者是在通往明英宗软禁之地的道路上的一座建筑物。因此,明代宗说道:“长兄做皇帝,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明代宗所说的“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至少可以有两解:一是说国家与社稷的稳定和秩序无需他担忧了,二是说他个人的前途和命运也无需他担心。不过对于“大兄做皇帝,吾无忧矣”的真实性,我深表怀疑。为什么?因为这时候他的他居然还想到国家和社稷的可能性并不大,而想到一旦英宗复辟成功自己该往哪里摆才应是他考虑的重点。因为对于明代宗来说,他应该知道他的皇位本该是他“大兄”的,对于他的“越位”做皇帝之举,他“大兄”一定耿耿于怀;还因为他之所以要将“大兄”软禁于延安宮,就是因为他对于他可能的“复辟”存有担心,而担心的原因则是在皇位争夺的斗争中,一向是没有亲情、手足可言。当然,他对明英宗长期软禁的做法本身,也一定让后者咬牙切齿;何况说在瓦剌为俘期间,明英宗失去了一条胳膊、一只眼睛,其心理未必还能正常呢?也因此,对于英宗复辟,他应该有所担心才对。所以,在另一版本的这段文字里,这句话有些不同,为“大兄做皇帝,吾无天禄之人”更好理解也更加合理——长兄做皇帝,我真的是没有天禄的人。“天禄”是什么?天赐的福禄。这话的意思因此可以理解为,我长兄又做皇帝了,唉,我这人没有做皇帝的命。
谁不知道做皇帝的好?做了几天的皇帝的人更应该知道。所以,没有做皇帝的时候想做皇帝再正常不过了,比如说发动玄武门事变,伏杀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夺取了皇位继承权的李世民就是这样;做了皇帝的,也不管有没有本事,说什么也不肯主动下野,比如说“故国不肯回首月明中”的李煜就是如此。而对于明代宗朱祁钰来说,听到外面发生宫廷政变的消息的时候,心有不甘乃是正常的,可惜的是他此时此刻重病缠身,同时,昔日又没有能够早些对长兄采取过关措施——或夺其性命、或严加看管,而给了对方东山再起的机会。因此,我们可以想象的是,当他听到明英宗复辟的消息的时候,懊悔是必然的,感叹自己没有“天禄”也是必然的;至于说到因为明英宗复辟,他感到欣慰和高兴则是绝无可能的。
既然没有这可能,为什么在王琦的笔下,却有出现了这样的话语?那或许是王琦的一种愿望。也就是说,王琦们严重高估明代宗们的思想觉悟,真以为他们对国家和社稷的安宁比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更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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