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介宋时宁海词人】 李演与《贺新郎·多景楼落成》

推介宋时宁海词人 

李演与《贺新郎·多景楼落成》

文/袁伟望

近读宋周密《浩然斋雅谈》,发现有谈及李演作《贺新郎·多景楼落成》词的故事。李演,宋时宁海竹口人,字广翁,号秋田。工词,其词语言妍丽,运笔工巧,感怀世事之作遒劲悲凉。《浩然斋雅谈》里,记载李演作词故事如下。

“淳祐间,丹阳太守重修多景楼,高宴落成,一时席上皆湖海名流。酒余,主人命妓持红笺征诸客词。秋田李演广翁词先成,众人惊赏,为之搁笔。”

我为李演高兴:作一首词,能被历史记住,且成故事流传!我们宁海人也应该记得、记住。故事中提到的“淳祐”,是宋理宗赵昀的第五个年号,共使用12年,时间在1241年至1252年。“丹阳”为现在的镇江,“丹阳太守”指当时“重修”多景楼的郡守。“多景楼”,在镇江市北固山甘露寺内,创建于唐代,楼名取自唐朝宰相李德裕《临江亭》“多景悬窗牖”诗句。多景楼后为历代文人雅士聚会赋诗之所,与洞庭湖畔“岳阳楼”、武汉“黄鹤楼”齐名,成为“万里长江三大名楼”之一。曾巩写七律《多景楼》描绘多景楼眼前所见风景“云乱水光浮紫翠,天含山气入青红”;苏轼《采桑子》词序中赞之“天下之殊景也”,并同时创作了七律诗《润州甘露寺弹筝》,诗中有“多景楼上弹神曲,欲断哀弦再三促。江妃出听雾雨愁,白浪翻空动浮玉”等句;米芾题书额“天下江山第一楼”……除此,欧阳修、辛弃疾、陈亮、陆游、刘过等历代有无数文人雅客,包括科学家沈括等登楼赋诗,留下许多著名诗篇。李演参加“淳祐间”“湖海名流”在多景楼的某次雅集,且作词先成,让“众人惊赏,为之搁笔”,李演的词作肯定不同一般,或自成格调。

李演作的什么词?能让众人惊赏?能让文学家周密作为“雅谈”给予记录?翻读《宁海诗存》,得知,李演与叶梦鼎为同时代人,同为宁海人,同受业于郑霖之门,只是李演终身为布衣,其师郑霖(1180-1251)则官至淮浙转运使,赠中奉大夫、龙图阁直学士;其同窗叶梦鼎(1200-1279)入仕为政,终成右丞相兼枢秘使。李演生平具体情况不甚清楚,《宁海诗存》也没有详情说明。但李演参与盛会还是可信的。有词为证,有周密故事为证,李演能作词为词人,且有师长与同窗在朝为官,也极有参与雅集的可能性。《宁海诗存》里共录有李演词作七首,并注明《多景楼落成》为其代表作,在注释里也转录了《浩然斋雅谈》里的故事。李演的《多景楼落成》选用词牌为“贺新凉”。“贺新凉”,始见于苏轼词,因词中有“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句,故名。后来将“凉”改“郎”,改名为“贺新郎”。“贺新郎”词调,声情沉郁苍凉,宜抒发激越情感,历来为词家所习用。《宁海诗存》对词作有简短评论:“对景言怀,兴尽悲来,忧国伤时,悲愤苍凉。“忧国伤时,悲愤苍凉”,李演选《贺新郎》铺演《多景楼落成》词,表达悲愤与苍凉,极有意味,值得推介。

陈天麟(1116-1177)安徽宣城人,1168年“知镇江府”,他在《多景楼记》中写道:“至天清日明,一目万里,神州赤县,未归舆地,使人慨然有恢复意。”南宋志士仁人志在恢复的心意始终存于心中,虽未有前代激烈。淳熙年间(1174-1189)陈亮在登多景楼时,还满怀信心地写:“小儿破贼,势成宁问强对!”(《念奴娇·登多景楼》)然而,到了淳祐年间(1241-1252),时势已变,同样登上多景楼的李演,在对恢复无望现实的清醒认识中,不再有了慨然恢复的雄心壮志,而是更多了份万般的无奈,他或许意识到南宋的悲剧结局了。李演的《贺新郎》,与曾巩《多景楼》“老去衣襟尘土在,只将心目羡冥鸿”比较,也有所不同,曾巩抒发虽老境渐至、征尘满衣,但心中依然有对未来的企望和追求,李演没有曾巩的企望与追求,倒更像登上幽州台的陈子昂,有满腔的忧愤与失落,他的抱负感慨无处可言,于是登楼兴怀,忧愤情感就一发迸出,吼成这一首《贺新郎》!而现今,读李演《贺新郎》,更让人有一份沉沉的隐痛在心!

贺新郎
多景楼落成
笛叫东风起。弄樽前、杨花小扇,燕毛初紫。万点淮峰孤角外,惊下斜阳似绮。又婉娩、一番春意。歌舞相缪愁自猛,卷长波、一洗空人世。闲热我,醉时耳。
绿芜冷叶瓜州市。最怜予、洞箫声尽,阑干独倚。落落东南墙一角,谁护山河万里。问人在、玉关归未。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歌哽咽,事如水。‍
词起笔跌宕,“笛叫东风起”,振起全篇。“叫”口语化,响亮,“东风起”裹挟着极强的气势扑面而来。眼前呢?所见却是歌舞升平,美酒满樽;“杨花小扇,燕毛初紫”,描摹出了宴席中落在樽前的杨花,飞舞过的乳燕,是一派的莺歌燕舞,春意融融。而远方所见呢?“万点淮峰孤角外,惊下斜阳似绮”。“小扇”对“万点”,“杨花”比“孤峰”,“初紫”拟“似绮”,苍茫辽阔取代了眼前的轻盈曼丽。淮峰,既是淮水边的山峰,却也可特指南宋时淮河宋金边界。南宋至淳祐年间,战火已燃烧至离淮河不远的扬州。词意表面上说正在吹响的孤单号角与淮水边目睹战事的万点山峰,惊得如绮的斜阳也坠落了下去。“惊”字,显然是隐含着时事的,触目更惊心。“又婉娩、一番春意。”再度将眼光拉回至眼前,多景楼上是天气温和,春意融融。然而与这缭绕的歌舞格格不入的,是词人“愁自猛”的内心。“猛”字与众不同,与首句的“叫”字同为极生猛之字,粗旷豪放,又带有疏宕之气。在这“叫”与“猛”的比对中,我似乎读出了李演的一股豪气与不屈之气。“卷长波、一洗空人世”,“卷”“一洗”与“空”,进一步推动这涌动的气势。然而“闲热我,醉时耳”则又使词作跌入现实的无奈和借酒浇愁的悲凉。词作上阕始终在一松一弛的节奏交替与跌宕起伏中推进,内心的抱负与歌儿舞女的欢颜形成对比,造成极强的张力。
下阕意转舒缓,直面着国事日非现实的悲凉与无奈,径直抒发情感。“绿芜冷叶”与酒酣耳热相对应。瓜州处镇江对面,原应是防守重镇,现在却只有荒凉冷寂而荒草丛生的街市。词由景由市及人,“最怜予、洞箫声尽,阑干独倚”。这一句隐隐有恢复心意,却也隐含了“无人会、登临意”(辛弃疾《水龙吟》)“阑干独倚”的悲慨。“落落东南墙一角,谁护山河万里。”心中的忧愤难掩,终直指时事,慷慨陈言。“谁护”的反问,直逼出无人护的残酷现实。“落落”带来的荒凉气息,又提醒沉迷歌舞楼台的世人,警醒,警醒。“墙一角”三字,形象写出东南重镇的防线弱、且极弱,词人内心的沉痛隐然可见。遥问玉关未归的征人,也许是渴望如“龙城飞将”般足以率领南宋将士抵御外族进攻的将领,像是有了期待,期待。“老矣”句,却将悲慨情绪再次跌入凄凉晚景,无奈,复无奈。风和景明是此时的“佳期”,而泪洒新亭的词人,却正如忧国伤时的晋人。“新亭泪”用的是《世说新语·言语》里的典故:“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面对景物的佳美,词人唯有唱出“歌哽咽,事如水”的一曲长歌当哭。法国作家缪塞说:“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词落句“歌哽咽,事如水”里是否有李煜“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深愁?
李演的《贺新郎》沉郁悲凉情感深寓,盘旋往复深愁回荡,无怪乎会引发共鸣,让众人为之惊赏,为之搁笔!
(2020年冬至)

袁伟望,出生于宁海,现供职于宁海县教育局教研室。浙江省作协会员,宁海县作协副主席,宁海县徐霞客研究会常务理事。有散文发表在《文学报》、《文学港》、《宁波日报》等多家报刊。著有散文集《记得香花山》《山水间.宁海》《勿忘乡愁》。

□编辑:叶寒

□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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