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不再广播,我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前几天豆瓣因为整改而暂停了广播功能,朋友圈哀鸿遍野时才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人都在豆瓣静静地经营着自己的一方小世界。有人说,豆瓣是自己的精神自留地。
自阿北2005年创办以来,豆瓣已经经历了十多年的风吹雨打,也算见证了互联网时代的变迁。豆瓣一直没有成为大火的全民社区,却也始终不曾被人遗忘。与动辄“E轮”、“几千亿”的宏大叙事相比,豆瓣的故事,更像是由每个豆友通过自己的经历所讲述的。
一
第一次见Rose,她穿着黑色运动装,绑着马尾辫,挎着黑色单肩包,手里提溜着一把运动水壶,出现在影院门口。
Rose喜欢“拉力赛式”观影:隔段时间,几部院线电影攒在一起,然后一天之内在影院一口气刷完。因为这套仪式需要体力,有了经验以后她每每都轻车熟路地带齐装备:小饼干,用来补充体能;运动水壶,毕竟已经到了多喝热水的年龄了;拖鞋,用来放松被高跟鞋束缚的双脚。
每次看完电影回到家,第一件事也不是换鞋,而是一溜小跑躺在沙发上,打开豆瓣开始标记“已看”。Rose有自己的理论:地脏了可以稍后拖,豆瓣必须马上标记。作为资深豆瓣友邻,Rose已经是一个十二年的老用户了,2007年加入豆瓣至今,她已经标记了1000余部电影。
但时至今日,Rose也很难讲清楚自己是如何加入豆瓣的。当时还在上大学的Rose是“稀里糊涂就注册了”,从此之后一年,也没有登录这个现如今的“精神角落”。让她真正爱上豆瓣的,应该是自己的室友。
大学室友是十足的文青,喜欢看各种电影,每次看完都会推荐给Rose,多数都合她口味。Rose一直好奇为什么室友总能找到有趣的电影,哪怕有些电影非常冷门。后来她在室友的安利下重新认识了豆瓣,室友也成了Rose的第一个友邻。好像这也是许多人加入“豆瓣”这个世界的经历,“朋友推荐”是入坑的高频词,像拉人入伙一样,一个拖一个地构成了豆瓣上的关系网。
二
德国留学期间发生的一些故事,真正让Rose感觉到豆瓣和别的软件“有点不一样”。
在德国期间,Rose开始接触宗教,并为了减少时间浪费,抛弃了一切社交软件,“倒不是说故意抛弃,而是觉得信息太繁杂了”。自此以后,Rose便潜心在德国学习、生活,也经常参与宗教活动。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Rose想重新登录自己的国内社交账号,却让她有点失望:“不管是微博还是知乎,都给我注销了,可能系统把我当成僵尸粉了?”当她沮丧地试着在豆瓣输入账号密码时,一切还都是老样子。“当时经历了那么多‘账户不存在’后,看到这个页面,真是有点感受到‘遇见你真美好’的意思了”Rose讲起这一段,脸上还挂着温情的微笑。在她看来,豆瓣就好像一个温和的母亲,无论你离开这个“家”多久,总还有一盏灯为你留着。
这些“不经意的小感动”还有许多,豆瓣FM功能出现时,还是国内少有的电台类应用。2009年的流媒体一经上线就获得了广泛追捧,Rose也在当时开始标记音乐,“喜欢”的就点红心,不喜欢的就点“垃圾桶”,豆瓣FM的算法很准,推荐的音乐越来越合她的口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曲库内容因为版权原因下架、广告、收费等举措开始之后,Rose也满怀失望地抛弃了这款应用。
今年,得知FM重新上线后,Rose打开这款被自己抛弃了将近十年的软件,又是满眼惊喜:“真没想到我标记的那些东西还在里面!”
于Rose而言,留在豆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平时不起眼的小感动。在一切讲求流量和变现的今天,豆瓣在资本市场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也分外动人。
三
和Rose一样,辉哥也是一位留学德国的资深友邻。他最喜欢的事情,除了标记书影音外,就是在豆瓣交朋友了。
他喜欢在德国留学小组里闲逛,一次偶然的机会,辉哥在网上看到自己喜欢的小众摇滚乐队的演出消息,他在讨论区发了“有友邻一起去吗”的帖子,没想到一位友邻迅速跟帖。两人“互粉”成为友邻后,通过豆邮聊天才得知竟然是一座城市的,并发现了双方有不少相同标记,更增加了两个人的共同话题。
这位友邻ICH也是中国留学生,留着长头发,一张传统的东方面孔。两人约定好在莱茵河畔见面,然后一起去车站。当天,风习习地吹,莱茵河畔有点冷,把辉哥的头发都吹乱了。辉哥还特地打了领带——虽然听摇滚乐打领带有点奇怪,但辉哥坚持认为自己“遇到了爱情”。后来,ICH穿着一身大地色衣服从远处赶来,看到打着领带的辉哥“怔了一下”,“可能觉得我太二了吧”。
辉哥关于爱情的期待走向有点偏移,ICH主动告诉辉哥,自己是无性恋(Asexuality),对男性和女性都不会产生与之发生关系的欲望,虽然也会对别人产生好感,但因为自身的取向,不是那么容易与人建立亲密关系。
后来,ICH和辉哥成了好朋友,俩人经常去莱茵河畔散步,聊聊彼此的梦想。ICH告诉辉哥,自己喜欢伍迪·艾伦,所以以后要去纽约工作。再后来,辉哥回国,ICH继续深造,去了意大利攻读硕士。
辉哥回国后一年,发现ICH的豆瓣也不再更新了,首页最头条还停留在“去意大利了”这条五个字广播上。再然后,ICH的豆瓣显示“已注销”。联系不到ICH的日子,辉哥也不觉得可惜。“可能别人都觉得一段友谊终结了,我不这么觉得。”辉哥说,“豆瓣友邻之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有共同爱好就聊聊,可以互相取暖,也可以分道扬镳。”
辉哥甚至幻想过,或许某一天,自己经过纽约,又与ICH相遇,还会在咖啡馆聊起各自的故事。当时的ICH,已经成功见到伍迪·艾伦了吧。
四
雨彤是豆瓣小组的忠实用户。让她留下来的原因很简单:豆友都在这里。
在热搜爆表的年代,雨彤总是不屑一顾。也的确,明星出轨这种热搜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雨彤的确太没有吸引力了。
但豆瓣也有自己的“热搜”和“事件”。让雨彤印象深刻的,是两位翻译家之间的“斗争”:2014年八月底,翻译家孙仲旭自杀身亡,在此之前,孙仲旭曾对另一位翻译家李继宏“过度营销”提出批评,时至今日,仍然可以在豆瓣搜到“孙仲旭是被李继宏气死的”帖子。于是,群情激愤的豆友发起了“李继宏作品一星运动”,用自己的方式为孙仲旭“争一口气”。
时至今日,讲到这些,雨彤还是情绪激动。她自嘲“我们都是一群神经病”,又难掩惋惜:“孙仲旭是多好的一个翻译家啊,太可惜了。”
这种热门事件只在小范围传播,但豆瓣每每“出大事”,雨彤都会变得非常紧张。之前的“豆瓣一星运动”就让雨彤感到不安,她用“怕”来形容那几天的感受,“就是怕豆瓣会不会突然就没了。”
为了不让豆瓣消失,雨彤也是玩了命地努力:豆瓣上放出来的广告,必须点,还要使劲买;豆瓣上出的周边,更得使劲买……
“图啥?就是想让豆瓣多活几天呗。”
雨彤没有加过热门大组,她更喜欢一些不温不火的小组。她加入过“随时随地带一本书”小组,然后真的每天走到哪里都带一本书,后来还是因为书太重而被迫放弃。“后来退组了,实在坚持不了”;她还加入过短篇文章分享小组,在那个组里,每天有人发短篇文章,散文、小说甚至诗歌,有点《读者》的感觉;她喜欢民谣,就加了“陈绮贞”小组,但这个组已经很久不发言了;为了解压,她加了“兔狲超凶”小组,大家每天发一张兔狲的照片,看起来太解压了……
对雨彤来说,和有趣的人在一起是很快乐的事情,即使存有不同观点也不会被抨击。豆瓣是一个多元的精神角落,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很多人的温暖。雨彤读《小王子》,读到某一页发现缺了一页,难受得不行,情急之下,她发广播求助友邻:谁能给我拍一下这一页?
虽然发了广播,雨彤也没抱希望,没想到不久就有豆友私聊:等一下,我有这一页。不一会儿,就把那一页的文字发了过来,“很惊讶,竟然是用手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当时雨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暖意。
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微博呢?“大家可能会点进你的主页去骂你,说你是伸手党之类的。”雨彤笑着说,“我真的经历过这样的事,微博上大家普遍戾气比较重,时间久了,黑名单里躺了许多人。”
五
豆瓣十多年,你为什么还没走?
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许多友邻的回忆不自觉涌现:可能是因为一次与陌生豆友之间的谈话让你莫名感动;或许是来自陌生人暖暖的问候让你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柔;或许是在毫无隐私可言的社交网络里,豆瓣还有一份未被工作占领的自留地……
一如Rose在豆瓣体会到“回家的感觉”,豆瓣在你回望过去的时候,还为你留有一盏明灯指引,保留你的“想读”变成“已读”,保留你的“想看”变成“已看”,甚至它会发邮件催促你:这本书已经想读了四年,还没读完。
辉哥想起与ICH从豆邮到莱茵河畔的相遇,有点想念但更多是“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的祝福,即使现在失去联系,但仍然成了永久的、温柔的牵挂。
让雨彤如数家珍的那些事件和回忆,热门也冷门,大众也小众,在豆瓣是“一个人的独嗨”,是有群“疯子”一起陪你,即使你大海捞针地找一张书页,也会有陌生人郑重其事地一个个字敲出来发给你。
时至今日,已经很难定义豆瓣对这些用户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一定是非常重要、无法割舍的关系。就像Rose在接受采访时说,“真的不知道除了豆瓣,在偌大的互联网上,我还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