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金银劫 5
第十六章 再访
我满腹疑惑离开金安钱庄,想了想,决定干脆把六大钱庄都走一遍,说不定正好能有线索。
一圈走完,天边已渐渐发白,忙活了一夜,只发现师易如确实不在,蒋九重和景文睡得很沉,而张满臣则兢兢业业过了头,大半夜的还在灯下对账,看来此人对自己的钱庄很是上心。
回到钦臬司,我倒头就睡,想等睡醒脑子清楚了再做分析。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刚睡了两个时辰便醒来,我只觉得饥肠辘辘,头晕脑胀,跑去膳厅,发现金大娘早已将饭菜收拾干净,正在打扫院子。
我几步跑过去抢过扫把:“这种事怎么能劳您亲自动手?我来!”
金大娘瞅了我一眼:“你又想吃什么?”
“嘿嘿,果然瞒不过您,有什么剩下的我就吃点什么吧!”
“这次倒是不挑食,等着。”金大娘扔下一句,往膳房走去。
我赶紧挥动扫把,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正饿得头晕眼花,就听金大娘喊我进来,我高兴地三步并作两步,跳进膳房。
灶台上,热气腾腾地摆着一碗小米粥,两个馒头,和一碟炒角丝,我忙向金大娘道了谢,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金大娘见我如此,笑道:“你这孩子,总是不按点来吃饭,是不是又睡过头了?”
“没有,”我口中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说,“昨晚查案去了,天亮才回来的。”
“是这样啊,那你快多吃点!”金大娘把菜往我这边推了推,“早知道就给你炒个肉菜了,你不是爱吃肉嘛。”
“不用不用,这也够丰盛了。”我吃得眉开眼笑。
“陈觜?你又在吃小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高不厌,不知他是爱睡觉还是忙公务,反正和我一样,也总是错过饭点,我俩在金大娘这里碰到过好几次。
“我这次可是查案耽误的,合情合理,你莫与我抢。”我说完,抓紧往嘴里塞菜。
高不厌一脸不屑:“谁抢你的啊,我早就吃过了,是吧,金大娘?”
金大娘含笑答道:“是,你今天来得很早。”
“听到了吧?”高不厌踹踹我的凳子,又对金大娘道,“上次的笋干您帮我收哪儿了?”
金大娘指指屋梁:“我怕它发霉,就让老泰挂梁上了。”
“多谢多谢!”高不厌道了谢,纵身一跳,够下笋干,冲我俩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而我则瞬间愣住不动——
屋梁啊!我怎么没想到?!
金大娘见我这样,推了推我:“小觜?”
我回过神来,几口扒拉干净饭菜,跟金大娘道了别,转身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停了下来,不对,现在大白天的,我也不能冲进去搜人家房梁,还是要等晚上再行动。
抬头看看,此处离罗家巷不远,我便抬脚往金安钱庄走去,想先弄清楚昨晚书房里到底是谁。
此时金安钱庄客人不多,不过个个看着气度非凡。我径直走到高高的柜台后面,范子连正捧着茶壶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伙计阻拦我的声音将范子连吵醒,他一见是我,忙起身行礼:“大人。”
我还了礼,道:“范掌柜不忙的话,陪我聊聊可好?”
“自然好,大人这边请。”说着,他果然又带我进了书房。
我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却发现下人早已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里屋的床上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范掌柜的书房,不论何时来都如此一尘不染。”
“谢大人夸奖,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怕脏,为这,被夫人数落了好几次。”范子连笑道。
“爱干净是好事,尊夫人为何要数落你?”
“哎,我那夫人,素爱——”
范子连刚说到一半,就听一声娇滴滴的“老爷”,循声望去,就见一位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
那女子进来之后方才看见我,忙站好,口中问着:“老爷,这位是?”
范子连对我道:“大人,这就是我那夫人花娘。花娘,这是钦臬司的特使大人,还不快来见礼。”
花娘娇笑道:“这便是特使啊,还真是一表人才,奴家有礼了。”说完,媚眼如丝,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回礼:“见过范夫人。”
范子连问:“你又有何事?”
花娘这才收回目光,来到范子连身边,搂着他的胳膊道:“老爷,您看这天气也越来越热了,我不做几身薄衣衫,怎么出门?”
“你去年做好的那几件都没怎么穿过,今年又要做新的?”
第十七章 一个布袋
“老爷,去年是去年的样式,哪里还能再穿,锦绣庄新回来几种布样,发了帖子邀我们这些富贵妇人去看呢。”
范子连嘀咕道:“哼,这锦绣庄真会做买卖。”
“老爷,您嘀咕什么呢?快给我银子呀!”
“我在陪特使大人说话,你自己去前头拿。”
“谢老爷!”花娘笑靥如花,扭动着向外走去,临出门前,又回身对我一笑:“特使大人,多来几次呀!”
我赶紧低头还礼。
花娘走后,范子连叹了口气:“大人,你看到了吧?我这夫人,就喜欢打扮,家中她的衣衫都快放不下了,我要清理清理,她还拦着不许,真是麻烦。”
我笑道:“尊夫人年轻貌美,喜欢打扮也是应该的。”
范子连点点头:“也是,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愿意跟我这个糟老头子,不就是因为我能给她银子么,权当花钱买个赏心悦目吧。”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范子连又问:“大人,你这次来是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我琢磨着怎么问他昨夜到底在哪里休息,忽然灵机一动,“上次过来,不小心弄丢了随身玉佩,所以来看看是不是落在了范掌柜这里。”
“哦,那大人可以放心了,我这宅子,每日打扫三次,若落在这里,下人肯定会发现的。”
他这一句话打翻了我想进里屋找线索的算盘,我只好又道:“看来是落在别处了。哎呦,贵府的下人真是能干,我看这床铺都被收拾得一丝不乱。不过,范掌柜应该也不常在书房过夜吧?”
“大人,这你可说错了,昨夜我还是在书房睡的,”范子连眨眨眼,露出一个暧昧的笑,“老夫少妻,我可是经常要在这书房过夜啊。”
我一愣,瞬间想起方才花娘妩媚的样子,再看看垂垂老矣的范子连,突然明白过来,尴尬地笑道:“旁人都羡慕的艳福,原来也不是这么好享受的,范掌柜辛苦了。”
范子连哈哈大笑,似乎觉得与我亲近了不少,又拉着我聊了半天,期间,我几次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花娘可能与外人有染,但想想还是没有开口,毕竟这是范子连的家事。
好不容易从金安钱庄出来,我心中已有计较,看来范子连的嫌疑可以排除了,于是,我又回到钦臬司继续睡觉,只等着晚上行动。
这一觉睡得很好,醒来时天色已黑,我又错过了饭点,只好翻出家中寄来的肉干吃了几口,换上夜行衣就出了门。
这次行动得早,一路顺利地来到邓通钱庄,还不到亥时,会客堂里亮着灯,我偷偷从窗缝里一看,只见里面有两个人,一站一坐。
站着的那人正是蔡容,他低着头,一脸沮丧。坐着的是一位和蔡容年龄相仿的妇人,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很有气韵,正面容严肃地翻看着手中的账簿。
这应该是蔡容的夫人吧?可为什么夫妻二人要在会客堂说话?还一站一坐?
我正奇怪着,就听那位妇人开口了,正是昨夜我曾听到的那个中气十足的女声。
妇人指着账簿,一条一条向蔡容确认着什么,蔡容唯唯诺诺地回答,我不懂钱庄事务,依稀听出妇人是在给蔡容指出账簿里的问题,并教他接下来该如何做。
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但我还是越听越佩服这位妇人,只觉得她说话条理分明,有根有据,对钱庄事务了如指掌,对下一步如何行事也考虑得清清楚楚。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到妇人说:“今日就这样吧。”说完便独自推门而出。
再看蔡容,垂头丧气地收拾好账簿,磨磨蹭蹭吹了灯,锁了门,这才往正屋走去。
我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正屋灯亮起又熄灭,这才悄声来到会客堂门前,鼓捣开锁头,进了门,径直走到昨夜一无所获的屋角。
抬头看看,果然有根横梁,我一跃而上,摸了半天,真让我找到一个精致的小布袋,打开一看,却不是我料想的金羽元,而是一块绣着兰花的手帕,和一个做工普通的金锁。
这是什么?
我一头雾水,把这两样东西重新塞回布袋,拿着布袋跳下横梁。
从邓通钱庄出来,我照例去其他几家钱庄转了一圈,依然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连张满臣,今晚也早早歇息了。
第二天,我坐在房间里,细细端详手帕和金锁,很显然这是女子之物,蔡容当宝贝一样藏着的,就是这么两样东西?
第十八章 师易如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想着毫无头绪的案子,我越看越心烦,干脆拿着布袋去找蔡容。
可路过晋隆钱庄时,我发现有一人站在柜台后翻看着什么,看其他伙计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莫非此人是掌柜师易如?
我立刻走了进去,不理会迎上前来的伙计,一直走到师易如身旁,师易如怔了一下,很快微笑行礼:“大客有何贵干?”
“钦臬司办案,你可是师易如?”我亮了一下腰牌。
“是我,是我。”师易如客套的笑立刻变为讨好的笑,跟伙计们交代了几句,就带我去了会客堂。
我学着陆休先客气了一下:“师掌柜今天刚回来?”
“回大人,正是。”
“不知师掌柜匆忙返乡,所为何事?”
“回大人,此次是听从族长号令,回去商量翻修老家祠堂之事。”
这个理由倒是不错,我又问:“师掌柜可还记得本月清点税银时发生的事?”
师易如愣了一下:“清点税银时?发生了什么事?”
看他的样子不像作假,我道:“没什么,请师掌柜仔细说说本月清点税银的经过。”
师易如有些茫然地讲了起来,时隔多日,有些细节他也记得不甚清楚,不过总体还是能与理查使的描述对应得上。
“清点时蒋掌柜在吗?”我突然问。
“回大人,在的,清点税银,我们六人必须都在场。”
“你亲眼见到他在钦库里?”
“是的,大人,”师易如被我问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又道,“不过蒋掌柜是个很随意的人,每次清点时都不像我们几个一样紧紧盯着,而是会四下走动,理查使也不会阻拦,毕竟出边门时内军都会搜身,也不怕他私下拿什么东西。”
真怪,线索分明都指向蒋九重,可我偏偏想不出他是如何作案的。
我手中一直攥着蔡容那个精致的小布袋,此时专注于想事,便不由自主地摆弄起了布袋上的绳子。
师易如甚是眼尖,看清布袋,忍不住道:“大人手中之物甚是眼熟。”
“哦?”我有些意外,将布袋拎了起来,“你识得此物?”
师易如犹豫了一下,道:“回大人,看着像是邓通钱庄蔡掌柜之物。”
他果然认得!我赶紧追问:“师掌柜怎会知道?”
“回大人,我与蔡掌柜私交甚好,有次饮酒时,曾见他拿出来过,却不知此物为何会在大人手中?”
我敷衍道:“有人拾到此物,交到钦臬司,我正不知去哪里寻找失主,还好师掌柜认出来了。”
“居然会将此物弄丢?”师易如一惊,“若大人允许,小人这就将它送回蔡掌柜府上,蔡掌柜此时怕是急坏了。”
“此物对蔡掌柜很是重要?可我看里面也不过是两样普通物件而已。”
“哎,”师易如叹了口气,“大人有所不知,蔡掌柜有一红颜知己,名为金兰,二人时常把酒言欢,互诉衷肠,此物便是金兰所赠,是蔡掌柜心头宝贝。”
“原来如此。”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登时对蔡容好感全无,他分明是个有家室的人,却还私藏其他女子的定情信物,真让人不齿。
“那……”师易如试探地看着我。
“哦,不必麻烦师掌柜了,我正好去找蔡掌柜有些事。”
我说完,就辞别了师易如,向邓通钱庄走去。
这么一耽搁,又到了晌午,我进了邓通钱庄,就见蔡容正站在柜台边拨弄算盘,两眼通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走到近前他才发现,吓得就是一个哆嗦。
“对不住,惊吓到蔡掌柜了。”我故意说道。
蔡容赶紧躬身行礼:“是小人想事想得入了神,怠慢了大人,大人恕罪。”
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拿出布袋,道:“蔡掌柜可是丢了东西?”
蔡容眼神一下子死死盯住布袋,满脸欣喜:“是,是,是小人丢的,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我见这是女子之物,应该是尊夫人的吧?”我有意将布袋拿在手中打量,就是不给蔡容,想逼着他说出金兰之事,然后嘲讽他一番。
蔡容张了张嘴,低声道:“大人这边请。”
我随蔡容来到会客堂,蔡容低头讷讷道:“大人,这并非夫人的东西。”
“是吗?我见蔡掌柜如此上心,若不是尊夫人,还能是谁的?”
“大人,这是——这是——这是金兰的。”
“金兰又是谁?”
蔡容嚅嗫道:“金兰是扇子巷的姑娘……”
第十九章 梦
“扇子巷?”我冷笑道,“蔡掌柜真是多情,连风尘女子的赠物也如此看重。”
蔡容急忙道:“大人,不是的,金兰虽身在扇子巷,却与其它风尘女子不同,我与她是真心相待的。”
“好一个真心相待,”我忍不住讥讽道,“听说尊夫人贤惠能干,却还是拦不住蔡掌柜去扇子巷找红颜知己。”
“大人,”蔡容被我说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小人何尝不知夫人贤惠能干?若没有夫人,邓通钱庄早已不名一文!
“你——”我一怔。
蔡容叹息道:“夫人本名邓水月,邓通钱庄原是家岳的产业,夫人自小聪明伶俐,对钱庄事务无一不精,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能自己执掌邓通,只能下嫁于小人,由小人当掌柜。
“可小人对钱庄事务一窍不通,接手邓通后,其实也只是充个门面,大事小情都是由夫人在幕后指挥,夫人确实很有头脑,将邓通越做越大,一跃成为六大钱庄之一。”
我听得更是气愤:“尊夫人如此厉害,你为何还要对她不忠?”
“大人啊,正是因为夫人太厉害,小人才会去找金兰。金兰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但她会仰慕小人,夫人越能干,小人便越喜欢金兰。天下男人,不都需要一个女子来景仰自己?否则何来男儿气概?”
“胡说!”我脱口而出,才觉得语气有些重,于是缓缓道,“蔡掌柜此言差矣,一来天下男人并非都会如此,至少我不会;二来,不是有女子景仰才算男儿气概,而是有了男儿气概,自然有人景仰;三来,尊夫人擅长打点钱庄事务,大可由她主外,你主内,何必如此郁结不快?”
蔡容唉声叹气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我也叹了口气:“既然你不喜欢比你能干的女子,何不与尊夫人和离,然后与那金兰一起生活?”
“大人,若是和离,世上哪还会有人像小人一样对夫人言听计从?其实现在这样,对小人,对夫人,都是最好的了。”
我摇了摇头,实在不想再与他多说,于是放下那布袋便告辞离开。
回到钦臬司,我躺在床上将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梳理了一番,如今,范子连和蔡容的嫌疑都已洗清,师易如、张满臣、景文也无实际证据值得怀疑,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蒋九重嫌疑最大。
可即便如我所说,有两个蒋九重,钦库里面那个,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我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去。
梦中,我好像又来到了钦库,四周一片漆黑,忽然,前面出现一道亮光,是钦库的内门打开了,理查使和五位掌柜走了进来,我赶紧藏好,等他们开始清点税银,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他们中间。
税银很快清点完毕,无一错漏,理查使、门吏还有刚刚赶到的卢央锁上内门,大家高高兴兴地往外走,走到边门时,当班的内军正在打盹。
理查使上前叫醒内军,内军揉着眼睛开始搜身,我站在最后,前面是范子连,他还是那副受不了别人碰的样子,就好像别人的手有多脏一样,搜他内军都有些生气了,他也依然如故。
终于轮到我了,内军看着我的脸就是一愣:“蒋掌柜,你不是去茅厕了吗?”
“方才我回来的时候你睡着了,我便没有叫醒你。”我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
……
原来是这样!
……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原来是这样!明明已经听到侯乘风说内军疲软,却还是认定他们会用心值守,好在半醒半睡时脑子不守拘束,这才能想通其中关节!
现在,只需等天亮进宫,找初十值守内军问个明白了。
一大早,我便向宫门跑去,可一直等到辰时才许我入内。皇宫内我本就不熟,凭着上次的印象,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院子,赶紧敲门。
侯乘风开门见是我,愣了一下,问道:“陆小子呢?”
“不见了——不是,查案去了。侯老,麻烦您再把初十当班的内军叫来行吗?”
“你先进来。”侯乘风见我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没有多问,将我安顿好便出了门。
我在院中不停地转圈踱步,感觉过了许久才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侯乘风果然又把那两个小兵带回来了。
“你有啥话赶紧问,那头还操练着呢。”侯乘风对我说道。
我正要开口,又犹豫了一下,看向侯乘风:“侯老,我能不能——单独和他们聊聊?”
“为啥?”侯乘风奇怪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