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岩 | 活着——读《骆驼祥子》有感

活着

——读《骆驼祥子》有感

作者:明岩

活着,生命活着的姿态,从来就是不一样的。

“社会就像一个极细极大的筛子,一点一点地从上面往下筛钱,越往下钱越少。”高妈是底层人,可以很和气,却也可以很毒辣,这层毒辣是由困苦折磨中锻炼出来的。所以她会放高利贷,让自己能在这个世界活着。

活着的标准是不一样的,“同是在地狱里,可是层次不同”。苟且只为了饱肚而不得。如老马和小马,连过冬的煤球都要赊账,大杂院的老人和妇女,一刻不得闲地从病中走向死亡,死了连棺材都向“善人”募化。一场雨,就可能浇死不少贫苦儿女,多添几个妓女或小贼,多有些人到监狱去。祥子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也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也就是说,祥子不堕落,那么下场就是如老马,病死了唯一的孙子,无法医治,眼睛迎风流泪。老马说:“干苦活儿的打算独自一人混好,比登天还难。”或许如先生说:“他们想不到大家须立一处,而是各走各的路,个人的希望与努力蒙住了各个人的眼。”

踩着别人也是一种活法。孙侦探也是底层人,可是他把屠刀挥向了更底层的祥子,不仅把他的毕生心血的车没收,也把他所有准备再买车的积蓄给抢走,连一床被褥也不放过,直把祥子逼到白茫茫的无可如何的哀叹处。阮明与曹先生从主义谈感情,进而希望把自己的分数升高。当乱世“志士”的无赖得不到回应时,他同样可以告发曹先生。于是,曹先生躲避躲避,被吓唬吓唬而花点钱。可是,祥子遇到了“点儿”,就是全部的代价。在谁都有办法,哪里都有缝子,只有祥子跑不了,他立在人间的最低处,顶着一切人一切法一切困苦的击打。

对车夫来说,活着从来就是无可抵御的压迫,终身的运气也包括在两个字里——倒霉。被虎妞爱上,在前四章,似乎还有一点隐隐的甜味,到了婚后却是彻底的地狱。祥子最后看清楚了自己是怎样被虎妞推进坑里去,可是又能怎样?在虎妞处,他是能干活的死人,把夜里的事交给梦,白天的事交给手脚。口里没话,心里没心思。虎妞在祥子眼里是“奇怪的东西,是姑娘,也是娘们;像女的,又像男的;像人又像什么凶恶的走兽”,是“红袄虎牙的东西”“吸人精血的东西”“变戏法的女怪”,她让他恶心,愿永远不再见面,让他感到整个生命是一部委屈,这两间白屋子,让他的手脚不知如何安放,却是他活着的唯一依靠。

从根本上,虎妞看中祥子的老实、勤俭、壮实,是比她年轻得多的宝贝,是她的“玩意”。可是,除了他们的性别属于男人和女人,剩下就是宇宙间最遥远的两颗星球。你看,虎妞离家却渴望服软来继承刘四爷的家业,而祥子最大的性格特点是要强。祥子被认为是贪财而勾搭虎妞,最后在老婆的钱下,吃饭都得顺脊梁骨下去,这已让祥子想掐死虎妞,再抹自己的脖子,虎妞似乎从来不知道她的夫婿是这样的想法。

虎妞是刘四爷家出生的,是来享受的,嘴巴从不闲着,不肯也不愿看别人的苦处,只提防着大杂院的人来偷她的东西。祥子是穷小子出生的,晓得什么叫困苦,不愿吃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之前也顾着老弱病残的车夫,给老马买包子吃。虎妞在嫁给祥子前,已步步为营,考虑到各种可能,甚至做好联络刘四爷再娶小妾的准备,祥子想问题从来是直来直去,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可是,祥子有祥子的直觉和心思,这是虎妞走不进的世界,虎妞用尽心机,说话再松再紧,也敌不过祥子的默然不语,也注定得不到年轻时没有得到的青春,依然寂寞着,讽刺的是她的优越正是她难产的祸患。可是,如果虎妞不死,这个故事又如何演下去呢?我想祥子或许会有属于自己的车,也许他会有在片刻享受最简单而最玄妙的“爸”,可是,之后呢?恐怕避不开的折磨和无聊。这样的生,或许比故事结局彻底的堕落要好,可是又未必会更好。

虎妞“成全”小福子,即便小福子为养活两个弟弟,打发不要脸的父亲,沦为妓女而活着,却不能掩盖骨子里的清白。小福子怕院里的男人斜着眼看她,躲着别人的注目,偷偷溜进溜出,即便到白房子,她也是独自坐在屋里,不愿和别的女人一样坐在门口。在祥子眼里,小福子是最美的女子,美在骨头里,就是她满身都长了疮,把皮肉都烂掉,在他心中依然很美。她美,她年轻,她要强,她勤俭,她人好。只有在小福子处,祥子才愿意随便地说,她听着就好,她一点头,或一笑,就是最美满的回答。小福子不用说话就能感动他。

可是,小福子的爸爸让祥子做了愚蠢的决定,注定错过了他此生唯一可能得到的安慰。“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可是,祥子若想到小福子可能会死,他会后悔吗?他仗着狠心维持自己那很小很小的一点自由,他看到小福子眼里的绝望,却说:“等着吧!等我混好了,我来!我一定来!”在那样的年代,这样的誓言就是一句屁话,连祥子自己都无法相信。

祥子每一次失去车,每一次看到别人的下场,就否定自己要强的努力,而渴望及时行乐。或许,每次滑落一点点后,他都能翻盘,都能重新振作,或者仅仅只是发泄自己的不平。

这本是祥子此生唯一的一次翻盘,在这时,他还可以做回从前的祥子,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可是,他忘了小福子。一个人,他在夏家飘,看到欲望的炽热,见识到女人的厉害和毒恶,得了一身脏病。于是松懈了心里,不肯努力,变得自怜,连脾气也大了,态度和神气更是吊儿郎当。他不比别的车夫好,也不比别的车夫坏,就是那么像车夫样的车夫。看着刘四爷不知道虎妞的坟墓的落脚处时,他才觉得发泄了一通,想找回原来的自己,那个无牵无挂,纯洁要强,勤苦耐劳,处处努力的祥子,他才决心往好里混,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要强的小福子已经入了土。小福子的死,不仅仅是对祥子感情的打击,更是人生观的彻底颠覆:一领席,埋在乱死岗子,这就是努力一世的下场头。最后八页,写了祥子彻底堕落的样子,没有写死,却等于慢性自杀,成了一个当初自己最厌恶的人。他吃,他喝,他嫖,他赌,他懒,他狡猾,他出卖人命。老舍说:“为个人努力的也知道怎样毁灭个人,这是个人主义的两端。”

这是20世纪20年代末的北平,一个礼仪之邦,死攥着一些礼教,愿被称为文明人,极热烈地爱看杀人。我们且来看最后一场众生相的活着。历史中曾有过黄巢,张献忠,太平天国的民族,会挨杀,也爱看杀人。他们不懂好歹、善恶,不辨是非,一朝权到手,他们中的任何人也会去屠城,把妇人的乳与脚割下堆成小山,这是他们的快举。作者对阮明的犀利像一支极厉害的箭,不仅射穿了那整个时代,也一直射到今天。

我不明白在地下有知的老舍先生,何以在那一百年前,已明了后来的一切。这样的活法,在以后的时代也持续地上演。如阮明的心态:“面子,在中国是与革命有同等价值的。因为急于作些什么,阮明轻看学问。因为轻看学问,慢慢他习惯于懒惰,想不用任何的劳力而获得大家的钦佩与爱护,无论怎说,自已的思想是前进的呀!”“既然自己失了学,那么就拉个教员来陪绑。这样,既能有些事做,而且可以表现出自己的厉害。阮明不是什么好惹的!况且,若是能由这回事而打入一个新团体去,也总比没事可做强一些。”阮明为了钱,出卖思想。祥子为了钱,接受思想,出卖阮明。懒人的思想不能与人格并立,一切可以换作金钱的都早晚被卖出去。为金钱而工作的,怕遇到更多的金钱,忠诚不立在金钱上。

作者:明岩,不断探寻生命之光的学习者。

编辑 | 平安

审核 | 浩海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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