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宁海】二姐未了的演员梦
作者:叶元丰丨文化宁海来稿精选
写我家乡,解你乡愁
专心专注,精彩纷呈
提起梦,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演员梦。想像张无忌那样得到功夫秘籍,演一个武林大侠;或者像战狼中吴京饰演的冷锋一样,演一个顶尖的军人。而我的二姐却梦想能演绎白素贞,对穷书生许仙一往情深....
力洋大邱移民四十周年之际,与昔日邻里喜重逢。追忆了我的父亲【留住记忆】大邱工匠叶季生,竟精通三国文字?,也缅怀了我的母亲【文化宁海】自鸣钟与我的母亲。今夜忽儿梦见我的二姐,不觉心绪难平,遂披衣铺纸,故人往事徐徐流淌笔端。
01
地点:县城
1962年,二姐17岁,宁海初中毕业。她长相清秀,性格开朗,很喜欢唱歌,母亲把自己中学时代的“秋水伊人”“岷江夜曲”“大地回春”等经典流行歌曲教会了二姐,她的歌声给清贫的家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
二姐心灵手巧,在蒲湖村绣花厂上班。不知哪一天,她迷上了越剧,借来剧本唱谱自学自唱。
那时的戏馆在县政府后面,“十三红”的唱腔把她迷得魂不守舍,一有空就往戏馆跑,买不起票只能在门外隔墙听戏,管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两条小腿肿得跟柱子似的,偶听大人们背后叫他“大脚疯”,人挺和善的,多次看见二姐在门口张望,就动了恻隐之心,不管白天、晚上,戏演到下半场时就会悄悄放二姐进场。二姐的腔口本来就不错,模仿力又极强,几个星期过去竟能唱得有模有样。
我家后来租住在西门赵家三台,同道地搬来一户新邻居,两夫妻带新昌嵊县口音,都在宁海剧团上班,名字已是记不清了,只知道男的四十不到,是琴师,女的是剧团里的丑角(小花脸)。他们很欣赏二姐的唱腔和身段, 把“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西厢记”等剧本送给二姐,下班时还不忘带琴回家给二姐伴奏,不厌其烦地指导、陪练,鼓励她参加年底剧团招生面试,把二姐乐得满面春风。
不料晴天一声动雷,打碎了二姐的演员梦。8月底家里接到蒲湖村居委会关于精简居民户口下乡的通知,我家有九口人,可顶二、三家的口粮,而且家庭成份又不好,是居委会首选的下放对象。
父母为了让我们兄妹6个都上得了学,几乎变卖了家里能卖的家什,乃至母亲压箱底的陪嫁衣。那一年大哥、大姐同时从宁海高中(旧称象一中)毕业,可拿到的是一根扁担、一朵光荣花,要求下乡支援农村建设去。
我们在剧团夫妻家吃了最后一餐中饭,离开了县城。就这样,二姐带着破碎的演员梦,全家九口人一起迁到力洋大邱村。
地点:大邱
到大邱后, 二姐被生产队指派去放牛,当年生产队分红是每个劳动日0.6元左右,放一条水牛一年800工分,折合80个劳动日,也就是说二姐放一条水牛一年能挣48元钱。家庭生活的困境使得二姐没有选择的余地。
大邱三十来户,有水牛黄牛共七八头,每头牛按各自的脾性都有名字:“乌牛”全身皮毛纯黑,温顺;“摇头牛”经常连头带脖左右摇船似地摆动,性躁难驾驭; “和尚头”滑头、好懒,耕田时见别条牛放轭它也不干了,自己脱轭逃跑......所有牛中数“摇头牛”最可怕,身高体壮,脾气暴烈,但耕作上却是一把好手。暴剃头碰着老臊胡,偏偏就这“摇头牛”归二姐伺候。
第一次见面,“摇头牛”低头对着二姐鼻喷粗气,吹胡瞪眼地摆威,把二姐吓得不知所措。打听到这头牛平时多由孔祥静操作耕耘,就马上前去请教。大步走到上坎牛栏屋,祥静叔径直来到“摇头牛”跟前,伸手一把扣住了牛鼻头,随手解下绕在角盘上的牛绳,对二姐说:“牛能让人使唤是因为鼻头被人穿住了,只要先扣住它的鼻头,它才会服你。”还说:“牛眼看人像从放大镜里看人,它觉得人比牛还要大,牵住了鼻头就不敢撒野了。”说完把牛绳交到二姐手里,牛果然老实多了,乖乖地跟着走向田野。感谢好心人祥静叔的言传身教,二姐也能扣住牛鼻头了。
农村旧俗重男轻女,男孩上学、女孩放牛。和二姐一起放牛的孔青英、孔竞赛、冯冬梅、孔翠荚她们都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天真活泼,对大山外的世界充满好奇,二姐是初中生,她会讲故事、会唱歌唱戏、会绣花、年龄又最大,很快就成了她们的偶像。
“风儿轻轻地吹
雨儿点点地下
昨夜又是一场春意
谁站在窗前思念远方的她......”
“椰林模糊月朦胧
渔火零落映江中
船家女轻唱着船歌
随着晚风处处送......”
甜美的歌声飘荡在养帽岩溪滩、神溪山脚、外东洋田畔,迷了绿水,醉了青山。
到了农闲季节,牛放溪滩。从力洋孔村南鹰嘴岩脚至木勺庵下,长达三、四里,草肥水清的滩地是大邱人的地盘,牛群自由自在地漫游在这片天地里,放牛少女们从刺丛中摘来野果子,把酸酸甜甜的毛栗去籽清洗,把毛楂串成“大”字形毛楂人,每逢二、七力洋市日轮流上街,毛栗5分一碗,毛楂人2分一串,所得的几元钱用作买小镜子、小梳子、百雀灵面油、发夹之类女儿家私物。一年仅此几元自赚的零花钱, 却能把这些山里的女孩打扮得神采奕奕。
二姐喜欢唱”梁山伯与祝英台“,赞赏祝英台在封建礼教束缚下女扮男装杭城求学,向往男女平等,以死抗争婚姻自由的精神;喜欢唱白蛇传,同情白素贞虽是千年灵蛇化身,却对穷书生许仙一往情深,痛恨佛面兽心的法海口念阿弥丧尽人性,拆散夫妻,塔镇白素贞。在风景如画的大自然里,她选一块青山蓝天作布景,脚下草地为戏台。
“ 书房门前一枝梅
树上喜鹊成双对......”
“ 水柔柔,山盈盈
水中彩霞天上云
堤上伴侣相依偎
春日西湖最多情......”
婉转缠绵的唱腔,余韵悠长, 回荡在溪滩、田野、山谷中。
03
地点:林屿
力洋林屿村有位94岁的“功夫奶奶”,名叫张荷仙,她深得祖传,自小练下一身老本真功夫。我母亲初嫁时,力洋叶家尚是名门殷户,年轻时的张姨娘曾前来帮工,她性格爽朗,做事麻利,武艺、厨艺、女红样样出众。两人相处后,特别投缘,私下结为姐妹,之后两家时有往来,从未间断。
1964年正月,19岁的二姐到张姨娘家拜年。正值林屿村筹建越剧戏班,曾经破灭的演员梦又被瞬间点燃,在姨娘的引荐下,顺利通过了面试。姨娘夫家侄子名叫冯传钧,时年23岁,长得一表人材,是戏班的琴师,能拉会唱。两人一见钟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虽见男方孤苦一人,家徒四壁,但开明的父母还是支持了女儿这份纯粹美好的爱情,当年择日完婚。这村戏班虽比不上专业剧团,但好歹让二姐实现了梦想。可好景不长,1966年狂热时代全面来临,这村戏班自然也难逃一劫,悄悄宣布解散。
之后二姐把心思转到学手艺上,为养家糊口,她凑钱买了全村第一台缝纫机,废寝忘食地捧着裁剪书自学,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跑力洋成衣社向叶元沆师傅请教。84年她到甘肃兰州批量进布,招人加工搞服装批发,生意已经不错了。许是被以前的苦日子穷怕了,一心想着多挣点钱,她白天忙碌着进布送货生意,晚上还剪裁到深夜,终因积劳成疾,于1989年9月带着对人生的无限眷恋,年仅44岁就凋零谢落。
姐夫冯传钧这个坚强的男子汉,抱着弥留之际的二姐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以后的日子虽有多人撮合,但他没有再娶,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他把对二姐的这份爱阴阳两隔地坚守了二十五年,直至2014年追随而去,愿两人在天国重逢,从此不再孤单。
孔青英、孔竞赛......二姐的少年伙伴们呵,你们是否还记得叶明明这个名字?当年她在大邱茅草屋出阁,是你们陪伴她到林屿夫家的。
“西湖山水还依旧
憔悴难对满眼秋
山边枫叶红似染
不堪回首忆旧游”
你们是否还记得东洋过坑溪滩上这首柔美哀婉的“白蛇传”?那是我二姐她留在大邱未了的演员梦。
2018.12.2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