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军原创丨军功章（小小说）

军功章（小小说）

文/相军

十月，又到了。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从树叶间隙筛下来，划出一片片模糊的光斑。这光斑落在新兵梁宏身上，像披了迷彩服，同时也增加了他的烦躁。他想念年迈的爹娘了啊！

听奶奶讲，爹和娘就是在十月里成亲的。那时，国民党到处抓壮丁，爹在村后石头窝里趴了一天一夜，后来偷偷钻回村，外婆和外公将娘送了来——没举行任何仪式，爹和娘在一间潮湿的灶房里完了婚。后来，爹就当了八路军。爹好幸运啊！

梁宏不幸运吗？全村二十四个小伙子验兵，只挑走了他一个。可刚到新兵连，梁宏的脸就阴了。他觉得军人真苦，成天训练啥单双杠啦，正步啦，枯枯燥燥的。想到这，那种戴大檐帽的自豪感便寡淡了许多。

他想起离家前，爹送他到火车站，攥紧他的手，说，“孩子，别忘了，你是军人的儿子！”说完就定定地瞅他。梁宏知道，那目光里有期待，也有担心。可如今……唉！十月了。爹也该来封信了啊！

爹当了七年兵。爹复员时，满脸胡子蓬松得像堆柴草，怀里却揣了三枚军功章。政府给爹安排了一份吃“国家粮”的差事，爹抖着胡子讲：“战友们都当了烈士，我有口气回来就万幸了，哪能再吃国家的粮呢？”硬是回家扬起了镢头。爹六十三岁了，爹是一部厚厚的书啊！那时，梁宏总是这么想。

十月，是和爹和军功章联系在一起的啊！

“梁宏，信！”一听见通讯员的叫声，梁宏乐得一蹦三尺高，赶忙把信取在手里，去军体场里坐了拆看。哟，信还真厚重哩，咋还夹了一个红布包？沉甸甸的。爹邮了啥好东西？先看信，歪歪扭扭的字，没有标点，啊，是娘的笔迹！娘小时在县里读过高小。

宏儿，娘的好孩子！

本来你哥要写这封信的，娘说，还是娘来写吧，娘要亲口给你说这件事，心口窝里才觉得踏实……

——梁宏的心突突直跳，眼睛直直的。

夏天，咱村里发了洪水，你爹敲着铜锣引着全村人到山上去。全村人都到山上去了，你爹却没能回来。等着你爹被人捞回来时，只剩了一口气。你爹说，等到国庆节，把军功章寄给你，你就能看见他了……

……

看到这儿，泪水已把信纸泡湿了。梁宏的手在抖、心在抖、嘴在抖。哭，哭不出；喊，喊不响，只觉得自己哑了，聋了，痴了；只觉得天塌了，地陷了。好久，他才颤巍巍立起身来，揉着眼睛。他缓缓地揭开红布包，里头露出了金灿灿的军功章……他双手捧着，两膝软软地，就那么跪了下去……

这时，突然一阵“紧急集合”的口哨声响起来，“梁宏，快！集合了！”恍惚中听见有人叫他，接下来便是咚咚咚的脚步声。梁宏心里好乱，脑里好乱。他好像看见爹正微笑着望着他，那目光，有期待，也有担心；他好像听见爹对他说：“孩子，你要是做了软骨头兵，就对不住爹！”梁宏忽觉得骨骼相连处咯嘣直响。梁宏抹了眼泪，把军功章往怀里一揣，大踏步跑向那绿色的方阵……

【作者简介】相军（男），出生于沂蒙山区，入伍后到太行山脚下，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自主择业后，2018年创办鲁兵传媒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