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文学》短篇小说 ‖ 吴普林：哑娘
吴普林：笔名阿朵，吉林省人。诗观：诗歌使我们灵魂宁静，使我们由平民上升为帝王！
哑娘
文/吴普林（吉林）
1.失踪的哑娘
把哑娘送上火车，目送车厢远离，哑娘扒着车窗向外看，后来只剩下车窗里飘出的一缕抖动的白发。
月亮再也忍不住自己眼中的泪，她在心底喊着，娘啊娘！哑娘长得很漂亮，即使快六十岁了，眉眼间依旧透着清秀。
哑娘就因为不能说话，嫁人没嫁到好人家。丈夫是个病秧子，家里面里里外外的活都要她一人扛，还在哑娘三十二岁那年一命呜呼了。
哑娘独自带着两个孩子，起名叫太阳、月亮，一直独自生活。太阳是儿子，月亮是女儿。哑娘的手里经常拿着一根大鞋拔子，有时候村里的无赖过来纠缠，哑娘就用鞋拔子赶走他们。哑娘打人可真疼，两个孩子的小腿上都没少挨打。
哑娘一个字也不认识，受了一辈子睁眼瞎的憋，所以再苦再累也让两个孩子读了书。月亮中师毕业，在县城里当了小学老师。太阳留在农村，当了木匠。
哑娘跟着条件稍差的儿子生活，月亮曾经劝说娘跟自己到城里住楼房，享享福。哑娘伸出大拇指，又用手拍着自己的脸，这是哑娘自创的哑语。那意思是说：（我有儿子，去闺女家住）让你大哥的脸往哪搁。
月亮说：娘，你真是个老封建。哑娘不说话，举起了鞋拔子，吓得月亮赶紧跑，哑娘笑了。每年九月初九，月亮的生日，娘一定会进城里看女儿，从月亮结婚以后从没断过。
哑娘进城，要先走七里乡路，到镇上再坐四十多分钟火车。因为哑娘不识字，她自创的手语别人也看不懂。每次往返，都是儿女两头接送。
这一次，太阳在车站没有接到娘，每天只有这一趟火车，太阳盯着下车的每一个人，就是没看到娘。火车缓缓启动，太阳跟着火车在站台上跑，冲着车厢里焦急地大声喊：娘！娘！
2.亲娘难相认
娘丢了！两个儿女找了一个月，把沿途的车站找了一个遍，还张贴了寻人启事，毫无头绪。此后十几年，虽然没断了寻找，哑娘都杳无音信。
两个孩子懊悔不已，娘三十几岁一直守寡，独自拉扯两个孩子，这生活刚好起来，就把娘丢了。十几年了，太阳和月亮没有一天，不生活在悔恨自责当中。月亮一遍一遍在心里说：娘，您到底在哪啊！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哑娘竟然真的出现了，在报纸上！那是一篇新闻报道《哑娘，没有血缘的亲情》。报道说周家镇的燕子一家，十几年前在家门口捡到一个病倒的哑娘，好心收留，一直当作亲娘供养，在四里八村传为佳话。
虽然十几年过去了，哑娘的容貌又有了些许的改变，月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娘。月亮掩不住内心的激动，赶紧跟单位请了三天假，坐上车赶到太阳家里，让大哥带上娘的户口和身份证，一起向周家镇去找娘。
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周家镇。拿着带有那篇报道的报纸，兄妹找了半天，终于来到一户农家院外。
房檐下一位老妇人，靠墙站着，满面红光，精神状态很好。太阳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走进院子，颤抖地喊了一声：娘！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月亮也跟着泪花飞溅，一边搀扶大哥站起来，一边望向娘。哑娘看着兄妹，表情很平静，甚至还侧着转过了身去。怎么，娘不认识我们了吗？还是我们认错人了。
太阳拉着哑娘的手，声泪俱下：娘，娘，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十几年了娘，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啊！
燕子听到声音，开门从屋里走出来。听明了来意，看过太阳带来的户口、身份证，燕子问哑娘：娘？你认识他们吗？
哑娘看着大家笑着，不点头也没有摇头。太阳有些急了，对哑娘说：娘，你把我从小养到大，真的什么不记得我了吗？跟我回家吧，娘！说着，太阳伸出手想去拉娘。
哑娘急了，从身后拿出一个物件，冲着太阳的手就打了上去——鞋拔子！太阳和月亮更加确定，这就是朝思暮想的娘啊，怎么就不认我们了呢！
燕子说：大哥，大姐，会不会你们认错人了呢，哪有狠心的娘不认自己儿女的呢！太阳说：不会，绝对是我娘，那个鞋拔子就是证明，娘用它打我，从小打到大。
3.意外的缘分
兄妹从燕子家里出来，大哥一直回头望向娘，娘还是目无表情。
兄妹二人来到当地的派出所，民警听完他们的叙述，时间、地点都对的上，尤其听二人说出鞋拔子的细节。
民警又看了带来的户口和身份证，又查看了兄妹二人的身份证，基本确认了老人就是十几年前走失的的亲娘。
对于哑娘不肯跟儿女相认的情况，民警也感觉到很尴尬。民警试探着问：你们原来跟老人的关系怎么样？对老人孝不孝顺？老人有没有流露过离家出走的想法？老人走失前，家里发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件？
太阳急得啪啪拍胸脯，月亮也不住地向民警解释。民警说：这样吧，这件事在当地已经上了新闻，我们处理也要谨慎。你们寻母心切，但是先不要着急，我们再进一步的了解情况。现在即使把娘接回家，娘也不会开心，你们也高兴不了，是吧。先回去吧，给我们留个联系电话，我们随时保持沟通，好吧！
拜托了，拜托了，太阳紧紧拉住民警的手。从派出所出来，兄妹找了个旅店住下，太阳说：不接回娘，我是不会走的。
所里对哑娘的情况很重视，办案民警很快到燕子家里了解情况。燕子说：我也觉得娘十之八九就是她们的亲娘。
十几年前，哑娘坐在火车上，一阵倦意上来，打了几个哈气，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过了站，一觉醒来，哑娘焦急地向窗外张望，跟周围的人比比划划，可是哪有人明白呢！
正好火车停了，哑娘就火急火燎地下了车。火车开走了，人走散了，哑娘彻底傻了眼。流浪几年，漫无目的的瞎转，饥寒交迫又上火，最后栽倒在燕子家门口。
燕子从小父母离婚，母亲再也没有音信，看到倒在地上的老人，燕子心很痛。燕子本来想帮着老人联系家人，可是哑娘什么都说不明白。
燕子请了大夫，给哑娘抓了几副药，精心照顾了十多天。有一天，燕子的女儿妞妞不听话，燕子在妞妞的脑袋上拍了两巴掌。没想到哑娘拿起鞋拔子在燕子大腿山就啪啪抽了两下，一下把燕子打愣住了。
晚上丈夫对燕子说：这老人能不能是精神有问题，别是心情不好就乱打人，那咱妞妞！
邻居也都劝说燕子，把哑娘送到村里的敬老院。可是到了敬老院门口，哑娘抓着燕子的手怎么都不松开。
燕子说：您不愿意去，那您愿意跟着我过日子吗？哑娘点了一下头。那你以后还打不打人了？哑娘挥了一下手，打！燕子气乐了，这个倔强的老太太。
4.割不断的亲情
哑娘做得一手好饭菜，妞妞特别爱吃。哑娘干净利索，把家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时候燕子洗的碗，哑娘觉得没洗干净，还要重洗。妞妞的衣服，哑娘更是要亲自洗。
有一次妞妞发烧，燕子半夜醒来，发现旁边的哑娘不见了，急忙打开灯，一看，哑娘蜷缩在妞妞脚下，把妞妞的小脚放在自己的怀里暖。燕子眼圈红了，叫醒哑娘顺过来睡。从那以后，燕子不再叫她哑娘，而是直解叫她“娘”。
相处了十几年，感情这么深，你说燕子能舍得让哑娘走吗！后来燕子的事迹传开了，引来了报社的记者，上了报纸。没想到，这一下，也引来了老人来寻亲的亲生儿女。十几年前，燕子也产生过帮老人寻亲的念头，但是现在，她已经舍不得让娘走了。
民警问燕子：那你觉得，哑娘为什么不肯跟亲生儿女相认呢？燕子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民警说：你跟老人的感情我们理解，但是人家跟亲生儿女也是血浓于水呀，将心比心。人家又不是不孝顺，找了娘十几年，对吧！
燕子说：三年前，哑娘被查出小脑萎缩，然后记忆力就一点一点丧失了，从前的人和事，她确实记不起来了。
哦，是这样，民警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你们两家呢，都是好人，道德模范！我建议在这件事情上，坐下来一起好好商量。老人呢，可以在你们几家轮流着住，只要老人开心，咱们都跟着高兴，是不是！
燕子认下了这门异性亲情，太阳和月亮很高兴，不过有个难题一直没解决，就是哑娘一直不认亲生儿女，更不肯跟他们走。
太阳和月亮买了很多礼物，哄着哑娘开心，又是捶背，又是揉肩，讨好娘。
有一天无聊，月亮逗妞妞说：阿姨把姥姥领走，去市里享福好不好？没想到妞妞哇的一声就哭起来！月亮还没来得及哄妞妞，大腿上火辣辣地痛就传过来，回头一看，哑娘正拿着鞋拔子怒目而视。
月亮揉着被打疼的大腿，揉着揉着，忽然有了主意。对太阳说：大哥，娘不是最喜欢你家的虎子吗，没准儿把虎子带来，能让娘恢复记忆呢？
对呀，太阳也激动地拍了一下脑门。过了十几年，虎子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不知道哑娘还能认出来吗！
虎子叫了一声奶奶，哑娘一下变得很激动，把虎子的头搂到怀里，不停爱抚。
哑娘跟兄妹要回家了，燕子抱着妞妞一直送，哭了一场又一场。燕子说：娘，你先回家住几天，过几天我就带着妞妞去看你！想我了，我再把你接回来住，以后啊，两边都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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