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一封家书】│凡泥：清明节，给父亲写一封寄不出的信
[52]【一封家书】│凡泥：清明节，给父亲写一封寄不出的信
◆福建晋江 凡泥 摄影 孟全波
【写在前面】
朋友来自福建晋江，凡泥，是他的笔名。偶然间，有幸相识，并在断续中共事一年，颇感谢他的照顾。我的公众号推出“家书”系列之后，朋友颇有感触，也写了一封家书。
读完朋友写给父亲的信，我想起了我的父亲。父亲病危时，家人打电话给我，可我正上课，没有及时接到电话。下课后，驱车直奔江西老家。离家尚有十里，父亲与世长辞，临终时终究未见他最牵挂的么儿，这成为我终生的遗憾。
一直想给父亲写点什么，可是，父亲去世已近两载，我还没有写完，只有一句始终萦绕心间：“父亲去世的时候，他的儿子，还飞驰在福银高速上，离家千万里……”我一直忘不了那时的画面：我握着父亲的手，他的手，仍然像往常一样温暖；我看着父亲的脸，他的脸，像往常一样红润；我抚了抚他的头发，他的银白色的头发，依然一丝不乱；只是，他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给父亲的信，不知道何时才会写完，
还好，我读到朋友的信。
【家书正文】
今天下午回家扫墓。一家人来到您的坟前，适当整理。待坟前香火燃起，我静静的在父亲坟前坐下来，此时的父亲应该知道您的儿子在您走了20年后，又来与您诉说了。
父亲，小时候对您的记忆真少。印象最深刻的是读小学一年级时，有一晚在煤油灯下，母亲缝着衣服，您拉着我的手边教我写字边说：“写字就如做人一样，一定要端端正正、光明磊落；写字如做事，要一笔一划来，急不得。”当时我听得懵懵懂懂，现在的我依然在不断领悟您这句话的含意。至少一直影响着我的是：字我依然是一笔一划的写，虽不好看，却也端端正正，做人也一直如此。只是个性急躁些，做事总想早点做成，但也已到五十之年，知道凡事自有天定。
关于写字，有一件事令我难过。那就是每年的除夕，您总是排上桌子，买了红纸，自己裁红纸，研墨，花上半天的时间写大小门联、灶神、粮桶、猪圈、鸡圈等处的对联也不落下，该写的都写好，然后自己用地瓜粉做浆糊，接着，一张一张张贴起来。您的毛笔字在村里堪称一流。您常说当时您到养正中学读书，一学期爷爷要卖掉八担的地瓜干，才够凑齐学费。您心疼爷爷太辛苦，虽品学兼优，但您还是缀学了。也正因此，您非常注重培养您的孩子，都尽心尽力努力让我们完成学业。在同龄人中，我们兄弟俩的学历都是较高的。
您的钢笔字堪称家乡一宝。您兼任村里文书一职，开出的证明总是让带出去的人回来说：“别人见到您写的证明都夸呢，说您家乡真是个有文化的地方，连一个打证明的人的字都写这么好看！”您的为人处事，村里的人都夸您，还送您个绰号“小诸葛”，我还记得当时您出殡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来为您送行。
每次您写春联时，总会说，再过几年就轮到您们写了，但平时没有苦练毛笔的我们却总是让您失望。后几年您没写了，我总是要想方设法找人写，因为您说如果贴印制的春联，还不如不要贴。而如今能告慰您的是您的小孙子，毛笔字写得还不错，这几年的春联都是他写了，他的毛笔书法还曾获泉州市中学生比赛二等奖。我也总算有点欣慰了。
读小学三年级时，我被评为县级三好生，低调的您（在整理您的遗物时发现您是市代表、也获得很多奖状，我们都不知道）把奖状张贴在家里的厅堂上，我知道您是在激励着我要不断努力。
读初二时，您让我去“巡粪”（拾粪），我感觉很没面子，总是工具带出去，随便走走就躲起来了，没有去拾粪。一段时间后您到粪池里看看，结果发现里面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您就问我：“你拾的粪都到哪里去了？”我当时编了一个谎言，说我倒错了粪池。您又检查邻家的粪池，结果发现也没有。于是您非常生气说：“你不但没有拾粪，还编了谎言，如果我没有认真的去了解，岂不是被你骗了，如果我直接信了你，去找隔壁的讨要，不就把事情搞大了。对你的这种行为我不能迁就，你回去写张检讨书交给你大哥，让他好好监督教育你。”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写检讨书。直到现在，我一直是把做个诚信的人列为自己的信条。
初三毕业，我刚好十六岁。您为我举行成人礼，先宰鸡，为我补身子；又让我挑粪水，在农村挑粪水是成人的标志之一，意味着成年了，要自己独立担负责任。被弄得浑身臭味的我，更能挺直身板了，因为我不再是年少无知的初中生，而是要当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了。也从那时起，我对农民有了切身的体会，也充满敬重。
高中毕业，我报了师范类院校，不是我自己的最喜欢的。但当我被录取后，您非常高兴，一是高兴咱家终于有了一个大学生，而这个大学生以后能在本地工作，不会远离您们。记得读大学时，您曾与母亲一起来看我，带着炖好的鸭肉让我吃。
我带你们到附近小店吃午饭时，你们却一直说随便吃些，我稍微点一点好些的菜，你们就以不爱吃的理由推了，最后以一碗几乎不加料的米粉汤结束了午餐。我要带你们去游清源山，你们仅到了老君岩就返回，当时您说清源山比咱家的芦山还难看。后来我才知道你们是急着回家干农活。
大学毕业，您为我的去处操心不少。但当我确定分配到家乡的一所中学时，您很高兴并叮嘱我：“我也当过代课老师，老师责任大，你可别误人子弟。”因为您的教导，我在学校总不计较工作的多与少，待遇高与低。一路走来，教历史兼政治，教初中兼高中，任段长兼班主任，任政教主任兼少总，总是尽量争取把事做好。
1996年我从家门口的一所中学调到另一所中学当校长时，您又告诫我：“孩子啊，校长不好当啊。老师当不好，你只误了几十人，校长当不好，你可会误千人，还会被群众骂个狗血喷头。你可要当心，要当好。”您的话很简朴，但我铭记在心。20年过去了，我总是如履薄冰，虽不能说有大功，但所任职的三所学校都有点起色，现又获组织信任兼任一所中学的校长。我会坚定的走下去。
父亲，您一生勤奋劳碌，忙于把我们兄弟姐妹拉扯大，又帮着成家，建房子，还要服侍爷爷奶奶，为村里做事。您争分夺秒，合理安排时间。晴天您上山劳作，中午休息时必看报纸，晚上必做家务事。《福建日报》《每周文摘》《参考消息》这三份报纸伴您一生，也在我的成长过程起着重要的作用。我看书阅报，关心时事、辨析事理的习惯就是在您的影响下形成的。80年代初，您紧跟时代节拍，与人尝试合办工厂，响应政府号召搞联产承包，成为村里的农业大户，并引领大家种甘蔗、白萝卜，且样样成功，收获颇丰。直到您病逝的前一年您还大种西瓜，当时您三岁的小孙子在西瓜田里摘您亲手种下的西瓜，可高兴了，您也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笑得特别甜。
父亲，您意志坚强，坚强得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自我懂事起您几乎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农活，晚上经常加班。您身体瘦弱多病，却总不在我们面前显露，让我们总以为您的身子骨硬朗，以至于您大病来临时，我们都还不懂着急，结果从发现病症到您去世，前后不到半年的时间。您和母亲侍奉爷爷那么长时间，却没有让我们多侍奉您一段时间，您知道我们的心有多疼吗？您知道一直到如今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是什么吗？是没有早发现您的病情，没有带您去看最好的医生，没有好好给您医治，最后三个月没有天天侍奉在您的身边。现在回不去了，待我尘缘了了，再到那边照顾您。现在只能为您祈祷：祈祷您在那边与母亲过得好。我知道我到了哪边，依然会是您在照顾我。
父亲，您总是行胜于言，而且因为您是我们心中的严父，我们与您沟通的也不多，所以您的话在我记忆中也不多。有一次在做一件事时，我临时抱佛脚，您当时引用了一句古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您说要当好农民，就得学会了解四季农时特点，要砍柴就得先磨好柴刀，要上好课就得先备好课。我也一直以此为信条。
您看我做农活时，总是做得不到位，您以一句闽南俗语告诫我：你可不能“农不农，秀不秀”！意思是劝我别农活干不好，读书也读不好，就算不能全面发展，也得术有专攻。所以当我成为一名老师后，我就一直想：我什么都不会，不能老师也当不好，于是我总是很拼命很努力成为一名好老师，后来当上校长，我也很拼努力想当一名好校长。
父亲，我们总是直呼您的名字，直到您去世后在祭奠您时，我才在哪里嚎哭着连喊带叫：“阿爸阿爸……”，但您却永远也听不到了。那是唯一一次我喊您阿爸，我们恨不得天天喊您阿爸，但永远没有机会了！您过世后，我才听母亲说起，您不让我们喊您阿爸，是因为您怕不能养育好我们。可是您知道吗？您是我们的好阿爸，永远的好阿爸！如有来生，我们还当您的孩子！
不孝子：凡泥
2017年于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