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清 || 落叶
01落叶
秋天催它回趟老家
我知道它走了，客死他乡
贴在天墙上的那一枚枚黄叶被风吹落
一个居在半空上的小村，渐渐消失
横在天空上的枝丫
再也拼不出秋的模样
苦苦等待，远去的叶子，回家
叶子老了，如阔别已久的游子
魂牵梦萦，故乡的山山水水
在滚烫血液里，呼唤
在天河里，匆匆忙忙
一片片忧郁的叶子
化作一颗相思的泪滴
天空托不起它的忧伤
大地称不出它的愁肠
回到了根，抱着母亲，泣不成声
秋雨啊！也洗不尽它的悲伤
在唐诗宋词文字里，腐烂
听听小花的衷肠
02仲秋
冷冷的雨滴
敲打着枫叶
怎能打湿不肯褪去的温情
凉风簌簌，落叶拉起十月的手，裸奔
天海茫茫，找不到一个休憩的驿站
燕携带黄土的梦，驮上秋韵
去了南疆
一个人字，在天空的视频上，移动
故乡的甘蔗甜了
小辣椒红了，玉米在屋檐下
挂上一盏盏红灯笼
皓月当空
我从明月取回几粒唐风汉雨
熬成相思酒
湿了我的思念，忧伤
母亲的咛叮，父亲的嘱托
03露珠
曾以为是一颗夜明珠，站在草丛里
曾以为是枯草死去
留下一颗悲悯的泪滴
天女下凡，洒下的一粒仙雨
落入秋天，但内心装着一枚温柔的月光
提着一盏盏玉灯
找到了黎明
我把它读成一粒珍珠，或星星
又把它错幻成从小河或大江
走出岸的露珠
如黑色的葡萄，柔软的肌肤
滚烫的血液
不知摘下哪粒，是我小小的故乡
立于黄草，在秋风中颤抖
眶啷，交出它破碎的一生
04黄草
风能叫醒它枯死的灵魂吗
火能烧死它那一堆堆唐诗宋词吗
宣布秋天破产
死于秋天掌纹
根扎在秦砖汉瓦里
被古风古韵的诗词，豢养
以一种假象，博得秋天的悲悯
冬天过后，每一片叶子长出春天的形状
粉碎世间的谣言
托起一粒粒晶莹剔透的露珠
睡在一床温暖的雪被里
一生卑微，坚强，从青到黄
走过人生春秋
05老布鞋
母亲，戴上老花镜
穿针引线，像似缝合孤独，苍白的时光
那些麻麻点点，落在鞋底上
凝聚母亲浑浊的目光，枯坐的瘦影
如一咏三叹的波浪
走过我坎坷的人生路
针被白发擦亮
线缠紧冷清和昏灯
窗外的飘雪，对于母亲，形同虚设
端祥于厚实，温暖的布鞋
千针万线，打造的作品
我仿佛读懂了母亲的苦涩，悲苦的沧桑
如今母亲走了
鞋帮上打了几个小补丁
鞋底破损
放在墙角边，瘦成二颗泪滴
总在怀念我的母亲
06采茶
山那边的山哟，春茶走过来
歌那边的歌哟，等着情郎
一支情歌二人唱
唱得白云在山头开了花
唱得蜜蜂和蝴蝶乐开了怀
十指尖尖，采摘雨露和阳光
谷雨和清明，回了背篓的家
清香满山飘
醉了春风和春雨
一片片茶花开在姑娘的霞光上
我不知采哪朵，是梦中的新娘
姑娘挽一抹黄昏
携一道风景下山
大山的梦呦
梦见了茶在水中开出了一片片月光
07石头
佛坐在石头里，数过念珠
无非要几个虔诚的响头
无非要几根求神的香火
一朵朵花开在石头上
眺望远处的蝴蝶
一支滢滢的水，从石缝里滚出来
找不到大江或小河
那块囚在溪水中光头光脑的石头
坐进水牢，整天被水鞭抽打
潺潺，那是它疼痛的叫声
那块磨刀石，磨成了半个月亮
磨碎了春秋
多像父亲佝偻的背影
那块站在石头上的石头
对着春风笑
谁知道那是雪的白骨头
谁说石头又臭又硬
其实它藏着一颗柔软的心
08雪
曾以为是天墙上，被风吹落的灰
曾以为是天女散花
天门，被冬锁打开
一群小兽蜂拥而至，逃亡人间
雪在虚无处，开出一朵朵白花
凋零着冬天
梅花披上洁白的婚纱，在寒冬里出嫁
经不住阳光的热吻
感动得泪水涟涟
雪压着雪，大地渐渐沦陷
红尘彻彻底底做了它的仆人
拆开这封信
白纸上写满了丰收的预言
摊开这张宣纸
不知用哪句五言七律
写出冬的乡愁
摘一朵雪花，那是我小小的故乡
看一片片雪花飞舞，拼出了冬的形状
09燕子
一把剪刀，裁开蓝天白云
裁开自己内心的孤独，春风的忧叹
歌粒，种在千山和万水
到了秋天，再去收割我的乡愁
爱一只燕子
它把春色和咛叮驮到了江南的水乡
穿一件袈裟，在田间地头播洒虔诚的经书
在一根老橼子上，安一个家
爱一只燕子
它跟父亲签定了镀金的时光
它用一个地名深深地爱着我的故乡
扛个屋檐出门，背个黄昏回家
与父亲做着同样的梦想
秋天催它回去
打包秋色，呢喃声声，声声呢喃
碾碎回家的路
可苦了我的父亲啊
日夜相守那个泥巴糊成的窝
在寒冬里，远望它的归期
10湖面上的那只白鸟
啄破水色，那根瘦瘦的石墩
立着一只孤单的小鸟
把自己看成一片雪
或在一片敞开，明亮的绿水中，留白
湖水翻动着柔波，也翻开它的羽毛
把它旧色，苍白的记忆吹得老远
侧过身去，一声不吭，想起的大事
比这湖心的思想还要辽阔
蹲开石墩，在湖面上，练习着空翻
仿佛在秋风中，一枚起伏不定的落叶
学着蜻蜓点水，像我曾以用石头和瓦片打出的水漂
走过的人生路
又在水道上，轻轻滑行
把自己的影子，抛在脑后
又看到那根白绳，拖着湖走
11这封信
我不敢打开抽屉
怕那些伤感和牵挂的文字，清算过去
也不敢拍掉信上的灰尘
怕拍醒那些尘封的往事
伤痕再现，心如刀割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
她匆忙离开，居在山头三年了，坟上的野草
疯长她的思念，我的伤悲
这封信，是诀别，是我挥不出的情与爱，伤和痛
纸黄了，那是她的一滴滴泪
熬成相思的浓度
让我重温，在菩提树下，缠绵十分
怦动的心，跳出沁香的呼吸
排比句，省略号……
必有它深远的用意
如果某天相见，我会带走这封甜蜜的信
还会朗诵一首情诗
就当作是我烧上几张冥冥的纸
寄入天堂的一封封情书吧
12湖
水，巴掌大，一屁股坐在湖心上
那些潦草，追梦的浪，一路向北
湖养了一批风，几支歌，还有渔夫——
父亲的梦
湖边的黑鸟，在磨墨
等着我的毛笔，在一张水宣上
书一幅狅草
湖那边的芦花，也飞过来了
拼了半天，也没拼出湖的形状
一根竹篙，点破了夕阳
一条渔船，如篇担，挑起湖的忧伤和沧桑
网在湖心上，写下一个符号
像一枚戳在白花花，水页上的印章
从湖里长出的炊烟
那是父亲的水乡，是游子回不去的故乡
从湖里去捡父亲瘦弱的背影
我抛弃过的水漂
湖，那是端给我的一壶老酒啊
醉得我抓不住湖边的月光
醉得我抓不住自己的惆怅
13船
横看是扁担，挑起二座山
竖看是梁，挑走江的冷暖
顺着江走，可以理解群山
顺着号子走，可以理解渔歌
走了一生的水路，漂泊
还是被抛下的一条白链牵着
摇啊，摇落了年华
我看见绿水和青山，一退再退
我看见二个沦陷的水窝
装满渔夫的悲凉和幸福
划向江心，一张破网，网起字母
拖着江走，拖着夕阳走
但永远拉不直渔夫肩梁上那个沉重的问号
两岸的山，挤痛了江，船在风浪中沉浮
宛如我大起大落的人生
一个宽长的江与微略的红船相加减
难道是渔夫暗淡的苦涩吗
14船
船，宽不过那条江，长不过那条河
船是犁，犁开一道道白花花的水沟
船是绳，把自己伏得好低
拖走枯萎的黄昏，拖远疲惫的江河
船很温驯，逆行，顺走
听渔夫的话
像一只行走在三月土丘上的蚯蚓
不曾游向远方
帆是一只难以撑控的笔
在长江的虚无处
书写着船的风雨和坎坷
水路十八弯，在山中穿行
摇啊，摇落了夕阳，摇落了渔歌
木船，一生都在风浪中颠簸
那是渔夫的一根铮铮铁骨啊
挑走山，挑走江，挑走人生春秋
船，渔夫的家
枕着波涛，梦见了大海
15柳絮
开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在虚无处
被风吹散
漫无边际地飘飞
把自己看作一片片雪花或芦花
一个完美的春天
就这样被它撕成了碎片
扰乱了天空，但无论走得多远
永远走不出柳眼里的牵挂
那些下凡的柳絮，凝成了霜
不知捡起哪粒
是我小小的故乡
花香拂面，柳絮纷飞
苦苦凋零，是阳春三月，还是我的惆怅
16渡船
被一把水刀劈开，二个相亲相爱的渡口
从此，望断愁云
渡船，接送码头，接送南北和花花绿绿
它很富有，桨，灯火，那条水路，那条河……
来回，不像丈量船的春秋，河的宽度
倒像一根线，缝补船夫的苦涩和悲凉
摇啊，摇落黄昏，摇落两岸三月的柳絮
摇落十月回家的芦花
孤独的船，靠在夜岸上
吐出的灯火，如一枚印章
戳在白花花的河页上
渡船，走了一生的水路
爬了一生的水坡
冬去春来
都没离开过二个苦苦相思的码头
17采莲
粉红的，杏白的，站在塘中央
跳望绿荷
耐不住寂寞的船，去了湖心
竹篙一点
点破了水波，点落了黄昏
阿妹的情歌，挤宽了岸
脸上泛起了清波，长出二个羞红的莲花
红鱼戏水，鸳鸯调情
一只蜻蜓，发卡夹在荷花上
也想扮作一朵小花
阿妹采着莲，在塘心上找啊找
像似寻她心中的阿哥
阿哥划船过来了，对唱情歌
牵着阿妹的手
领走了她的爱情
18病中的母亲
癌，居进母亲的血液，呑噬生命
骨瘦如柴，躺在病榻上，轻得像一片叶子
生怕一阵风，吹走
表情木然，苍白的脸，挛孪
紧闭浑浊的目光，锁定隐忍
怕母亲安慰我的伤痛
躲在楼梯边，嚎啕大哭
摸着母亲粼峋的手，仿佛看到指甲里，装满了泥巴
脚板上的老茧，喊醒了繁殖的土地
推着轮椅散步，阳光洒在脸上
一不小心，我的两滴泪砸醒了母亲的双眼
时日不多了，我喊回田野
弹一床黄被，母亲安祥地睡去
19母亲
大字不识，一个地地道道盘泥巴坨的农民
一个彻彻底底做了土地仆人的母亲
根须喝过她的血汗，听过她的山歌
黄土穿上她裁出花花绿绿的衣裳
五指山，被风花和雪月磨得光滑
躬着腰，低着头，在田野上
刨出了月光，刨出了金黄
在黑乎乎的脸上，种点山水
种点根雕，种上风雨的信天游
老茧一窝又一窝，在她脚心上繁殖
头上的芦苇丛生，风翻读着她的苦涩和悲凉
生命线，爱情线，扶起手心上的那片庄稼
轻揉母亲的肩
那瘦瘦的呷
用含心茹苦和披星戴月撑起这个伟大的家
聆听母亲温柔的乡音
永不褪色，还是那份浓稠的牵挂
我终于明白
家是我温暖的港湾
是一枚永不陨落的太阳
家为啥宽裕，又为啥辉煌
20麦
雪可以画出山的骨头
画出屋檐，摇响风铃般的冰雕
但无法画出麦，隐在冰雪中
那颗傲立人间的心
长起来，比春还快，无所顾忌，又行云流水
从山那边湧来的麦浪，吻醉了春的海岸
一波三折，宛如麦田一咏三叹，感慨的人生
拒绝春天开花，调出单一
只有清风，黄土和麦鸟的歌声
听到它美丽的阵痛，拨节的声音
多么辽阔的绿哟
我把它读成漫无边际，忧伤的海
错看成一片金黄
麦子熟了，刺痛天空的锋芒
低下头，是感天谢地
还是等着老农称出一刁，幸福的春天
麦子香了，磨出五月的白浆
闻到故乡，最初的味道
耐不住寂寞的镰刀
在田野上，书写金色的诗行
麦子在这幸福的时刻
干干净净走完自己辉煌的一生
21回趟老家
两手空空，拎点哀思，带上牵绊和忧愁
那个山沟沟，开得红艳艳的小花
能否喊出我的小名
阿娇几封发黄的情书
山楂树下，能否捡到缠绵的影子
走进村口，取回母亲的咛叮，父亲的嘱托
向我撵来的乡路
铺满母亲的望断愁肠，父亲的望穿秋水
田野，端给我一片秋黄，稻花飘香
河流，带走泥沙和历史的天空，远去了渔歌
但永远带不走我的相思和忧伤
跪在父亲坟前，泣不成声
洒一路黄酒，点三支香火
烧几张冥纸
那是我寄入天堂的一封封家书
聆听母亲的唠叨
犁出的是浓稠的牵挂
风翻读着花发
那是岁月的财富和人生的过往
空荡荡的院子，落叶纷飞
如我，回趟老家
22妈
妈，你的生日黄土送来祝贺
一朵朵稻花
被逼上堤边山沟沟的小花，望着你笑
但美不过你脸上的那抹夕阳
妈，手心上的一亩三分地，养活了你的心
生命线，爱情线
那是你额头上的二条河流
一条流淌着苦涩，一条流淌着辛酸
零零碎碎的土地，被田埂缠着
像补丁，用春秋缝上了花花绿绿
那些拨节，听醉山歌的根顺
渐渐淹没了母亲的背影
妈，你说城里住不习惯
其实你惦记日历上的节气，猪，鸡，菜园……
你的指甲里，装满浓缩的泥巴
脚板上开出一朵朵茧花
妈，你佝偻的身子
那根拐杖再也撑不直了
满头的花发，那是土地和风雨染的
它们道不尽你的沧海和桑田
每天在土地上刨
刨出了血泡，刨光了指纹，刨薄了月光
被肩梁磨得光滑的扁担，一头挑起田野的梦
一头挑走人生的春秋
如今，妈己走了，几根白骨头
最后，被一床黄被盖去
乡间道路上一车车黄豆、花生透出诱人的馨香
作者简介
张维清，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诗刊、中国诗歌、长江丛刊、长江文艺、长江日报、湖北日报、芳草潮等刊物上发表诗歌一百余首。撰写个人诗集，乡土、父老乡亲、风语、春暖花开、四部。先后获武汉市99位诗人诗歌奖，财政部财政文学诗歌二等奖。
本期编辑｜南郑樵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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