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乡下有美酒,美酒醉乡愁。

每至冬月、腊月,我常邀约几个乡党,回到那个紧傍着碧波荡漾白马河的小村庄,左邻右舍、前屯后屯串门儿,与热情好客的老少爷们喝乡酒、喝年酒。

吃着醇香的庄户饭菜,品着家酿的地道烧酒,啦着城乡趣闻、年景收成,唠着家长里短、世故人情,话长酒酣,炉火正红,被这浓浓的乡音浓浓的情熏染醉了,直醉在热昂昂的土炕头。

我们踉踉跄跄爬起来,在大雪里舞蹈,在麦野上翻筋斗,一声声欢笑,一曲曲酒歌,在炊烟袅袅的村庄上空荡荡悠悠......

想那古人,也喜欢赶乡酒、喝年酒。初唐的卢照邻做官做得不得意了,就跑到乡下归隐起来,寒冬腊月,与乡亲们饮酒欢聚,尽兴之际,赋诗一首:

篮仕无中秩,归耕有外臣。

人歌小岁酒,花舞大唐春。

草色迷三径,风光动四邻。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元日述怀》

即使做个寂寂无名的小官吏,他也要与大家一起,欢歌乐舞,共庆大唐的新气象,更是殷切祝愿农家岁岁风物添新、日子幸福长久,多么高尚的境界啊!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也爱在年终岁初饮酒作诗:

独酌无多兴,闲吟有所思。

一杯新岁酒,两句故人诗。

杨柳初黄日,髭须半白时。

蹉跎春气味,彼此老心知。

——《小岁日对酒吟钱湖州所寄诗》

他或与友人对酒,或自己独酌,诗里多是感怀光阴如梭,时光飞逝,鬓发渐白,碌碌无为。这样的情绪在他的一些酒诗里多有表现,再如:

一辞渭北故园春,再把江南新岁酒。

杯前笑歌徒勉强,镜里形容渐衰朽。

脚随周叟行犹疾,头比萧翁白未匀。

岁酒先拈辞不得,被君推作少年人。

衰翁岁除夜,对酒思悠然。

草白经霜地,云黄欲雪天。

醉依香枕坐,慵傍暖炉眠。

而最为诗人开怀的,应该是他67岁时,在家中喝的辞岁酒。

晰晰燎火光,氲氲腊酒香。

嗤嗤童稚戏,迢迢岁夜长。

堂上书账前,长幼合成行。

以我年最长,次弟来称觞。

七十期渐近,万缘心已忘。

不唯少欢乐,兼已无悲伤。

素屏应居士,青衣侍孟光。

夫妻老相对,各坐一绳床。

——《三年除夜》

诗中前半部分描绘了浓郁的节日气氛和阖家欢聚的温馨环境,祭祀的烛火明晃晃,发出噼噼剥剥悦耳的声响,土菜美酒的醇香氤氲而起,孩童们喧扰的嬉戏声萦绕耳畔,诗人与家人沉浸在岁末除夕这欢乐的夜里。

后半部分是品酒品出的情思,尽管年老体衰,官务清闲,密友元稹辞世,但这又何妨?在这清心寡欲、恬淡安然中,与老妻携手度夕阳,体悟生活的本真、人生的真谛、生命的意义,这才是诗人心中真正的“欢乐”,乃是人生之本真也!

南宋的陆游更喜欢到乡下喝酒,他在《岁暮》里喝年酒,喝出了韵味悠长的乡味:

案间官历喜更端,鬓畔罗旛巧耐寒。

筛辣捣香篘腊酒,染红丝绿簇春盘。

衰容未觉余年迫,佳日犹思一笑欢。

太息儿童痴过我,乡傩虽陋亦争看。

他饶有兴趣地和乡人学制腊酒、学做春盘,还兴冲冲地和孩子们观看那种神神怪怪的傩戏,他在另一首《岁暮》中感慨道:“农家岁暮真堪乐,说向公卿未必知。”

陆游不仅常到乡间喝年酒,也去喝春酒,他杖藜游览江南的山西村访友,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的《游山西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乡下有古风悠然的美景,有热情好客的乡邻,有婉转动人的社戏,更有清冽香醇的腊酒,即使我被奸佞小人陷害,罢官归隐故里,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却会“柳暗花明又一村”。今后我还会乘月拄杖,轻叩柴扉,与老朋友絮叨絮叨,把酒话桑麻啊!

腊酒,是指腊月(农历十二月)里农家自酿的米酒,初时酒色略黄,显得浑浊,却有着新粮的醇香、泉水的甘冽,储存一段时间后味道更醇更美。古人很爱喝这种土酒,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有句:

腊酒饮未尽,春衫缝已成。

——《送魏四落第还乡》

晚唐诗人罗隐赞曰:

腊酒复腊雪,故人今越乡。

——《雪中怀友人》

北宋文学家苏轼雪中赏梅,更是迷恋这种农家酒:

腊酒诗催熟,寒梅雪斗新。

——《次韵陈四雪中赏梅》

处处野梅开,家家腊酒香。

——《残腊独出二首其一》

辛盘得青韭,腊酒是黄柑。

——《立春日小集呈李端叔》

可见这别具风味的腊酒打动了多少诗人的心啊!

还有一种乡酒,叫“女儿红”,其色呈琥珀色,透明澄澈,色泽诱人。乡间风俗在女儿出生时埋下“女儿红”,待女孩儿长大成人,出嫁时挖出此酒宴请宾客。据说女儿红酒包含了酸、甜、苦、辛、鲜、涩六种味道,代表着父母养育女儿的艰辛,也指女子出落得婀娜多情,风姿迷人。品之风味独特,引人入胜。有《水调歌头·女儿红》赞道:

中庭趁月饮,红烛映高堂。门前喜炮催起,青鬓美娇娘。深愿窖中廿载,入骨人生六味,太液暗浮香。桂下启清酒,岁月两心尝。

浮生梦,清冽冽,向流觞。红绡珠影,何如此际醉千场。满院流光灯树,一证因缘携手,风采少年郎。环佩初闻响,又是满庭芳。

据清末民初学者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记载,绍兴女儿红又称“花雕酒”,书中辑有一诗曰:

越女作酒酒如雨,不重生男重生女。

女儿家住东湖东,春糟夜滴珍珠红。

还有一首《女儿红》诗写道:

侬家添后嗣,千金喜临门。

殷切成佳酿,窖藏为之存。

呀呀正学语,倏忽要成婚。

开坛酬亲友,香飘十里闻。

爱汝何欣欣,诲尔何谆谆。

此酒莫豪饮,细品父母恩。

“摇起了乌篷船,顺水又顺风,十八岁的脸儿像映日荷花别样红......”轻轻哼唱这首《九九女儿红》的老歌,我想起老家我那五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笑吟吟的模样,想起我的乡酒、我的乡亲,想起我那腰背渐驼、鬓发斑白的老叔,想起那醇厚的风情、古老的故事......

岁月已老,谁与我再醉那么一回,就用这杯浓烈香美的陈年佳酿,了却乡愁,告慰新年呢?-作者-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月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本文首发古诗词日历(gushicirl),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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