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川：拐杖

拐杖

-------记口前爱心公寓孙师傅

作者：灿川

拐杖，顾名思义，是一种辅助人行走的简单器械。年轻的你，有想过要有一个这样的拐杖吗？

当你老了，你的身子不在听你大脑神经的使唤，你大小便要靠人处理，吃饭要靠人照顾，你需要一个拐杖嘛？

当你小脑萎缩了，神智不清楚了，需要有人给你喂饭、端屎、端尿的时候，你需要一个拐杖嘛？

当你病了，腿脚不在利索，需要有人搀扶你、照顾你的时候，你需要一个拐杖嘛？

口前爱心老年公寓的孙师傅就是老年公寓那些老人的拐杖。

最初，这样一个相貌不俗，精精神神，眉宇间透出了一股智慧的孙师傅，我无论如何不会把他跟护理工联系在一起。

这天，我好奇的走到老年公寓的一个房间，见孙师傅正在坐在那里握着老人的手。早就听孙师傅说起他，他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高级工程师，在老年公寓里的一些时间，我经常的听到从他的房间里传出来“一言难尽！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的大声说话声。

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我不知道在他的心里，有什么一言难尽的心事。

我走进去，跟他点头打了招呼，我见孙师傅坐在老人身边，握着他的手，在轻声说着什么。

老人见到我，嘴里就又是一句“一言难尽。”是那种凄然的眼神望向我，然后手里指着地下的鸟壶和一个脸盆说：“咋整啊，你说咋整啊。”

我看到，地上放了一个尿壶和一个盆子。

身边的孙师傅的老伴宋姐，也是老年公寓的护理工，她对我说：“他不会坐马桶上大小便，不会往尿壶里尿，就会往地下随便拉尿。”

孙师傅回过头来对我说：“他估计是前列腺炎。尿不出来。”

我说：“他儿女怎么不给他送到医院看看啊。”

孙师傅说“这才从医院回来不几天，没有好的办法。”

在房间里，我并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屋子里井然有序，被子规规矩矩，桌子上也收拾的清清爽爽，墙上的三十六寸的电视，正在放着什么新闻，地上的尿壶和脸盆有些醒目，窗台上一本厚厚的复印书放在那里。卫生间里也是收拾的干干静静的。

宋姐说：“没办法啊，他就是不会去坐便大小便，也不会往尿壶里尿，都是往地下尿，往地上拉，有时候弄的被子褥子上都是，我们每天得收拾很多次，他还经常的骂人，这地已经拖了无数遍了。”

我对老人说：“是对着尿壶尿不出来是吧？”老人还是在向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咋整啊，你说咋整啊。一言难尽啊！”

显然，他听不到我的话，他只是立起大拇指，给我点着赞的姿势。让我感到人老了真难，有些人是无论如何想不到有些老人的难处。

孙师傅依旧握着老人的手，像安慰一个孩子一样在安慰着老人。他轻轻的拍着老人，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待着老人。宋姐对我说：“他听不见，我们跟他沟通，都是往书上写，给他看。”

她顺手从窗台上拿过来那本很厚的装订本，我翻开，见那是八十年代末期的投标文件，前面已经撕下去很厚的一些纸，还有一些写了些字，我看上面写着：“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路师傅，请问你这几天为什么吃不进去啊？”“你要起床活动一下，生命在于运动嘛。”“你想吃什么？有不如心的事，你说出来，我好去报告领导。”…

我能够想到，孙师傅和宋姐，这些老年公寓的护理工，是要承受了多少心里和精神上的压力啊。

孙师傅给我拿过来一本老人过去的笔记，我看到那上面是一本用工程字抄写好了的歌单，孙师傅说：“老人会弹很多乐器，过去还是伴奏。”我已经从老人的投标文件和老人用工程字抄写的歌本字体里，想到了，这是一个跟我同为工程界同行的老人，他还酷爱着乐器。忽然有一种伤感爬上心头，人，都难逃这一老，他也许过去是一知名的工程师，是一知名的乐手，可他如今老了，他把孙师傅当成了拐杖。我看着老人握着孙师傅的手，顿时感慨万千。人老了，是多么需要一个这样可以依靠的拐杖啊？

你知道，照顾老人有多难，家里没有老人的你也许不会想到那难处。

公寓里有一个撅着屁股的朝鲜大妈，裤子提不上去，她趁孙师傅和宋姐不注意，东屋西屋串门，里屋外屋的走着，已经完全没有了羞耻之心，她想女儿想儿子，孙师傅和宋姐一眼照顾不到，她就会往楼下跑，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身边放了厚厚的两本朝鲜族文字的基督教的书，想必，她是一个很有文化的基督徒，孙师傅要随时防止老人跑走摔倒；公寓里有一个只有六十多岁的女人，嘴里不停的谩骂着，难听的话从她那目光呆滞、目无表情的嘴里骂出，让你感觉怎么会出自一个这样女人之口，她每天不停的骂来骂去，没有一定心理素质的人，你是难以接受这样现实的，我见她走路只是移动着步子，心想，这样不停骂人的人死后是否要下地狱哪？而孙师傅和宋姐，又是每天要面对这样不停骂人的女人；对门那个不能动的老人，所有的大小便、吃饭完全要靠人来喂，孙师傅每天还要给他做着按摩，让他身体里能够经常的动一动，防止得褥疮。

那天，孙师傅有事出去了半天，几个老人，这屋口里喊着“老孙，老孙。”，那屋喊着“老孙，老孙。”似乎，老孙就是他们的天，这拐杖是一时一刻都不能够离开。当孙师傅回来刚刚走到楼道里，就听房间里有人喊出：“回来了，老孙回来了。”老人们在欢呼雀跃一般。是啊，他们已经离不开这个拐杖，一个能够让他们行走，能够让他们跟正常人一样吃饭，能够照顾他们大小便的护工。

孙师傅对我说：“这些老人，把我当成了他们的拐杖了。我不敢出去长时间。”

我问孙师傅“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做护工哪？”

其实，问这话，真是有些多余，我见他手指上有一个念佛的指环。他曾跟我说“没事的时候就念念佛。”他是用佛心来照顾这些老人们。

他见我对他来做护理工的话题感兴趣，对我说：“我就是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心里有佛，这些老人，都是佛啊，体验一下老年后的生活。”

我说“每天又是要接屎又是要接尿的，又是骂人的，又是要翻身的，又是要喂饭的，又是陪护的，又是按摩的，你怎么能受得了？”

他笑呵呵说“把大便当黄金，把尿当白银去处理了。把谩骂当听歌了。这些老人就当做是度我的人。”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震颤了，这需要什么样的心胸和修练程度才可以达到的境界啊？这并不是豪言壮语，普普通通的话语，让我感到孙师傅很伟大，很了不起。他是一个平凡的人，但又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能够把这些老人当成自己的老人来看待，该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他不是佛，又谁是佛哪？

我忽然感到这些老人很是幸福，有这样的一对善良的夫妇照顾着他们，难道不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嘛？

或许，我们年轻的时候都不需要这样的拐杖，但是，这样的拐杖，等我们真的老了，等我们真的走不动了，等我们真的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就是需要这样的拐杖了。

有一个这样可以依靠的拐杖，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写于2016年6月25日星期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