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 源 | 日子的邮差
随着太阳的落山,日子被缄口了。夜,悄悄而来的邮差,背起所有人封好的日子,用同样一宿的行程,把昨天寄给了明天。公鸡啼鸣,投递日子的信缄豁口被升起的太阳越撑越大,收到日子的人,又读起新的一天。日子就在夜的邮差寄出寄回中走过了一年又一年,人们也就在寄出和读着日子中走过一生。
种地的父亲常在晚餐后,坐在厅边,不停地抽着旱烟,母亲也会在这个时候,提来正孵着的小鸡坐在对面侍候着。父亲一吸一吐,旱烟忽明忽灭,他们没有说话,日子的行囊好像挺重,压的我们也不敢嬉笑,乖乖地坐在他们的身边,随旱烟明灭,呼吸着大气,感觉中这样能帮父母扛起日子一支脚。
父亲一阵咳嗽,母亲抬起了头,说:不要抽太多了,再过两年,大女儿十七岁,就可以出嫁了,孩子会一天天地长大,日子是有盼头的。
在岁月的经纬中,我体会到父母亲把所有的日子凝成了两天,一天是和庄稼种在一起,随日晒雨浇。一天是在黑黑老屋里那张八仙桌上看着孩子们扒饭,盼着他们坐着椅子脚能探到地上,也就是母亲说的有盼头的日子。每一个夜里他们封好这两个日子,寄给自己一份,寄给子女一份。我收到的都是有盼头的那一份,于是总过的有滋有味,即便是梦也是那么爽,一整夜地嚼着冰糖,醒来时枕头边还湿着口水;玩在兴头,不顾身边是什么人,对着树头痛快地拉着小便,直到被父亲推醒。这样的梦多来一两天,母亲自言自语:“孩子又磨牙又尿床了”。一声叹息便提着孵出不久的小鸡到县城换回一条猪尾巴,买上几两蛏干,配上土方,加上冰糖炖着,让我回味梦里的甜蜜和爽快。
在享受父母寄来的日子中长大的我,学着打发日子前,盘点了自己的岁月,比起父母的日子好像多些了东西,父亲从水田捞起是沉甸甸的稻谷,而我是嚼着米饭的清香,看着水田中那耕牛拖着犁耙,揣测着扶犁耙的影子是爷爷的还是父亲的;父亲镢开园地捡回的是肥厚的瓜果,而我是从舌尖推出一粒核仁,寻找的是种瓜得瓜的那把锄头;父亲砍倒一棵树扛回一家炊烟,而我是听着昏鸦啼鸣,看着夕阳下归埘的生灵……
我的日子一天是一天,一天是四季,甚至一天是千年。于是我的投递,不像父母写的农家人“有妻有子,挥锄不止”,“有子有孙,才是人生”的平信。我不对日子修剪,不对过程省略,报恩式寄给对我有恩的一切。我将日子批注,将规律分析,随缘性寄给与我有缘的小辈。我注血气于日子,让日子激动着我的情感,浓郁着我气息,张扬着我的情趣,一天天的复制着我,完完整整地寄给和我一样珍惜日子的人,在她静静的阅读里,让回音的磁场走着四季的轮回的轨迹,把一封封日子天书叠垒。我缘着日子之梯像屋前的青藤一天天爬高,站在日月可沐的屋檐上,春风中嗅来花香,夏日里晒干浮澡,秋月下焚香沐月,冬雪中燃情取暖。
一直为日子当差,多年为我奔波的夜,在理解和感激中成了我的朋友。月光下它化作我的影子和我共品香茗,案桌上湿在砚池伴我涂鸦,灯光下行走字里行间引我看书。于是夜用最寂静的声音,让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三句话,“你的父母还是像当年想着有盼头的日子一样,盼着你给他们寄去的日子。而你的晚辈总说你寄给她的日子已经发霉。和你一样珍惜日子的人,读着你捎去的日子,就像你读着她寄来的日子一样,会心中总有一句,好好保重,要做的事很多。”
我拥抱着日子的邮差,用童年的梦话对它说,夜!我知道该怎样打发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