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的一篇音乐心理学论文

音乐的刺激与感知

——与复音思维、单音思维相关的物理、心理机制

(原载《星海音乐学院学报》1992年1期)

我们面对的音乐客体丰富多样,它们以各种音响形式诉诸我们的感官。这里,我不是要讨论不同音乐作品的形式构成(如音调特征、节奏形态、曲式结构、和声技法等外部形式)与表现功能 (如情感内蕴、形象体现等内在功能),这在以往的研究中已得到较多的关注。我所关心的是: 乐音组合的最基本特征(数量或能量)与最初接受心理特征 (心理负荷量)的基本关系。具言之,在单位时间内,多声部与单旋律、密集节奏与舒缓节奏、复杂音调与简纯音调,两者包含的刺激量显然不同。于此,人们的接受心理有何不同的最初反应特征?其心理机制如何? 这无疑是认识、理解音乐作品的基点之一,不可不究。

若不假思索,我们往往会乐于接受这样的观点: 蕴含刺激量大的、形式丰富复杂的音乐,需要欣赏者较大的心理承受力。即音乐刺激量与接受者心理负荷量成正比关系。要证明这一点似乎并不困难: 如雄浑丰满的交响乐与轻柔恬淡的独奏曲相比,前者的刺激量显然大于后者,若欲要求欣赏者对两者达到相当的感知水平,那么于交响乐就势必要耗费更大的精力,即需要更大的心理承受力。

不过,或许我们却有这样的欣赏经验: 于一首或节奏急促密集、或音调倏忽多变、或声部交错丰满的音乐作品,在听觉感受上常常易流于浮光掠影式的表面印象。这时,声音多从大脑皮层的表面浮掠而过,音乐形象及其伴随的激情和快感多飘浮在心理的表层,人们易满足于审美对象外表的声光形色所构成的形式美感,难以达到更深一层的情感体验;而一曲节奏悠缓、音调清纯、线条单一的旋律,却往往引人不由得沉醉其中,曲尽其致,音乐的涓涓细流仿佛浸润至心灵深处。这时,人们的音乐感知就不仅仅限于物象的外表,而能透过其审美形式深入其内在韵致与意趣。

试以琵琶曲《十面埋伏》与二胡曲《二泉映月》作比较,前者大量运用扫弦、和音技法,气势磅礴、力贯千钧。演奏者夸张的演奏体态、炽热的音响效果,无不尽其气氛渲染之能事,给人以强烈的感官刺激。但一曲终了,除了留下四壁回音、刺鼻硝烟之外,又有几人能冷静地透过其激烈音响的层峦叠障,去揣摩、体味其情感内蕴呢? 恐怕更多的还是慑服于其瞬息万变的声涛音澜、津津乐道于其令人眼花缭乱的演奏技法罢了。而观后者,尽管其旋律清淡得近乎白描,娓娓道来,却又是如此动人心弦、引人思索、回味,谁的心绪不为之牵动? 谁的心灵不为之震撼? 较之前者,我们的心理负荷恐怕不会轻些吧?

实际上,在一般情况下,人们对于刺激量不等的音乐,其接受心理的负荷量是相对稳定不变的,而这种心理负荷量的稳定性,则是通过感受水平的适应性调节而获致。

具言之,在音乐欣赏过程中,欣赏者的接受心理具有一种本能地适应刺激物能量变化的调节机制。当音乐刺激量增大时,欲使感知水平深层化,必相应地更加重心理负荷量,故感受水平的浅层化 (形式外表的感知),是一种适度缓减心理负荷的调节方式;当音乐刺激量减小时,感受水平的深层化(内在韵致的体验),又是维持必要心理负荷量的调节方式。这种情况表明,在音乐欣赏过程中,心理负荷过大或过小都是不自然的,而是应维系在一个适度的心理负荷区间。欣赏者感受水平与音乐刺激量的互为消长关系,正是适应该心理负荷区间的必然结果。如图所示:

虽然不同音乐作品与不同欣赏者之间错综复杂的交互作用 (欣赏者个体间在生理、心理、音乐修养等方面的差异)形成了音乐审美鉴赏千差万别的层次,但对每一个具体的个人来说,其心理常规负荷量是相对稳定的,并表现出对音乐作品特定的适应能力。

当然,在音乐感知过程中也存在着两种极端现象。一种是全神贯注、“殚精竭虑”的高负荷心理运转;一种是无动于衷,“置若罔闻”的近乎无负荷现象。前者多系基于某种研究目的的刻意专注;后者则多为如牛听琴的音盲。而“感觉是客观世界的主观映象。……为了产生感觉,只是有机体受到物质刺激物的相应作用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机体本身的某种活动。……作为心理现象的感觉在缺乏有机体的应答……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0。上述两类情况当非音乐欣赏的常态,在此暂不究及。

心理学研究表明:“绝对感受性和(刺激的)阈限值之间存在着相反的关系: 阈限值越小,则特定分析器的感受性越高。”并以下列公式表示这种关系:

E=1/p

公式中E是感受性,P是刺激的阈限值,1是一个常量——在我们的具体应用上,它表示适度心理负荷区间的恒定性。从中不难看出,音乐欣赏过程中感受水平与刺激量的反差关系正与此规律相吻合。

心理学研究还表明:“(由刺激的阈限值大小)决定的分析器的感受性……是在一系列生理和心理条件下变化的,其中适应现象占有特殊的地位。”

一种适应现象被称为消极适应。“表现为在强刺激物作用下感觉的钝化。”就肤觉而言,过冷或过热的刺激会引起感受敏感性的降低;就视觉而言,在强光刺激下眼睛的感受性会下降;情同此理,急促密集的节奏运动与纵横交错的声部叠置意味着单位时间内音符能量的集聚与强化,其感受水平的表层化,就是这种“感觉钝化”的相应表现形式。

另一种适应被称为积极适应。表现为“在弱刺激物作用下感受性的提高。”在听觉适应中以寂静适应最为突出。如在寂静环境中,听觉的敏感性最高,有时连银针落地也易被觉察到。引而伸之,音乐形式的“轻描淡写”也意味着刺激的弱化。这时,听者的感受水平通常较高,具有本能、积极的听觉参予意识,故能较深入地体味其内在韵致。“感受性水平的适应性调节,……它依什么刺激物 (强的还是弱的)作用于感受器为转移,而适应通过感觉器官帮助掌握弱刺激物,并在超强刺激作用下防止感受器官过分兴奋。”“这里的一般规律是,在感觉的相互作用下,弱刺激提高分析器的感受性,强刺激降低分析器的感受性。”具体到音乐欣赏上来,如果说消极适应的审美意趣多满足于“洋洋乎盈于耳”的物象表层感知的话,那么积极适应则可导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奇效。君不知孔子闻《韶》乐而“三月不知肉味”么? 若其言《大武》之乐,盖不会有这番感触吧?

综上所述,我们可获得一点启示: 欣赏本身的价值取决于审美客体与审美主体的相互作用。作曲家固可以重彩渲染、浓墨铺陈,构筑丰富宏伟的音乐宫殿,让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也可以惜墨如金、厚积薄发,以轻淡的笔触撩动听者的心弦,引发欣赏者深刻的内心体验与丰富的想象空间,获得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的审美意趣。无庸讳言,雄伟豪华的摩天大厦固可教人叹为观止,但散发着泥土气息的乡间小道不也会勾起你缕缕情思,让你驻足留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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