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田间小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图、文  / 田间小路

今天降温,冷得终于有了冬天的味道。一早送孩子上学,见满大街都是吹落的枯叶。市区城东路等路段两旁的银杏树,挣扎着将最后的一抹金黄留在了这个初冬时节。我打开车载收音机,正好听到老狼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这首九十年代曾流行的校园歌谣,现在听来依然那么地亲切温暖。在这冷冷的天,听着这首歌,我突然怀念起了一位同学,一位当年在杭读书时同一寝室里的上铺兄弟。

提及我的这位上铺,好多熟悉他的人又会伤心不已,与一个人相处久了,彼此特别地了解和习惯,那是断断不能接受对方的不告而别,但世事难料,人生总充满意外,有时我们没别的选项,只能默认和接受现实。我的这位上铺同学,阳光帅气,活泼开朗,已是温州某县城医院的科室负责人,人至中年,他的历练不可谓不丰富,积淀不可谓不深厚,正是“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的大好时候,却遭遇了不幸,早早地离开了我们。“你塞满了我的整个过去,却在我的未来永久缺席”,他的过早离去令人痛惜,和大家一样,好长时间我都不能接受他的决绝离别,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至今天听到了这首歌,我才忍不住又想起他,想到这位曾经睡在上铺的同学是真的离我们远去了。

我在三年前写过一篇《四一六寝室的故事》,起因是那年的8月18日,由李授运同学发起并组建了我们当年中医系的四一六寝室微信群,撰文是为了纪念。除了徐勇和罗渊两位同学暂时联系不上,苏一清、钱昭东、李笑寒、周江平包括后来入住的齐旭、徐小玉、胡人匡都汇集到了“四一六”这个群队。“惜别是何处?相逢皆老夫。”大抵人到中年往往成熟有余而激情顿减,多年未联系的同学通过网络重逢,有过短暂的兴奋和激动,之后很快归于平静,建群之初“在庆春路上找个地方再聚聚”的提议也因各种缘由搁置了。2019年12月20日,安徽宣城中医系同学大聚会,我原打算去的,去见一见久违的同学们,顺便拜访李白名作“相看两不厌”中的敬亭山和“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桃花潭,后因琐事牵绊未能成行。只是万万没想到,竟因此错过了与授运同学的最后一面。“大家尽量都参加吧!同学是一辈子的缘分啊!”“有机会,大家聚聚!我们寝室还有一位老同学联系不上,一位老同学在国外,所以没安排。这次同学会,能参加的,尽量参加吧!毕竟我们要知天命了!”授运同学在四一六群里说过的话犹在耳边,想必他是特别渴望能趁那次难得的同学会大家都团聚一下,话里还隐隐约约地透着一些难以明说的信息,但愚钝如我,总觉来日方长机会多多,未曾想错过一次,便是后会无期。

“颅内胶质细胞瘤”,我不了解这病症的究竟,只憎恨上天对授运同学的不公。其实我们很大一部分人皆属凡夫俗体,或多或少会潜伏着一些“定时炸弹”,有些能及时察觉和清除,但有些又是难以发现和掌控的,靠基因,靠自身免疫力,靠锻炼,或靠运气,等等,这都说不好的。授运同学的颅内肿瘤是2014年温州雁荡山同学会筹备期间发现的(那次同学会我亦没参加),术后一直挺好,却不幸于今年3月复发。他肯定是与再度疯狂的病魔进行过一番激烈抗争的,在命运的考验面前他从不会低头认输,但这一次他却没能战胜,于11月8日颅内出血,抢救无效去了另一世界。当天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同学们都感到震惊,因为没人提过他的病情,包括他自己也从不与人说自己的病复发了,就这样的突兀和措手不及。想起我在今年的四五月份还曾多次向他咨询肠胃方面的健康知识,他都一一耐心解答,交谈中读不到他有一丝异样。9月份的一次微信他倒没回我,现在想来当时可能病情加重了,我还以为是工作太忙的缘故,故没多问一声,哪曾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事后又听同学说起10月下旬他曾拖着病体去杭州开会,见了当年的老师一面,可见他是多么留恋生命,留恋工作,留恋他所熟悉的一切。

印象中,授运同学留着中分头,国字脸,浓眉,眼睛不大也不小,嘴唇较厚,常喜欢咧着大嘴笑。个子一米七三左右,身板硬朗。那个年代我连添置一双回力篮球鞋都要犹豫良久,而他的标配是一套质地考究的西服,白衬衫,打领带,脚上的皮鞋锃亮。温州人敢闯敢拼,我猜想他的家庭是属率先富起来的一部分。“我家的青春宝口服液拿来当水喝的。”这是同寝室的另一个温州同学告诉我的,这话让人半信半疑,但看到他们当时都穿苹果牛仔裤和耐克鞋,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家庭条件要优越多。授运同学并不因自己家里条件稍好点而“傲气”,他合群,喜欢与人交往,与每个同学都和谐相处。爱好唱歌是他的特点之一。他的嗓音浑厚带磁性,在四一六寝室有他在就有欢快的歌声响起。记得去中医学院入学报到的第一天,外面下着蒙蒙细雨,我是寻着他的《烟雨濛濛》走进四一六寝室的:“第一次偶然相逢,烟正濛濛,雨正濛濛……”。是的,茫茫人生,相逢都是偶然的,既有幸成为同窗,不管时间长短,不论贫富贵贱,从此就注定是一辈子的同学了。后来学校组织歌手大奖赛,授运同学报名参加了。某个也像是今天这么冷的晚上,校文化活动室,赛事如期举行。活动室前端有个简易舞台,同学们在底下或坐或站自由观看,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比赛的场景∶平日里在路上哼王杰歌曲的一学哥,唱的是《乡间的小路》,略带颤音,得分较高;来自针灸推拿科的一小矮个女同学表演的是儿歌《小燕子》,奶声奶气的,听上去倒也别致;授运同学选唱的是罗文的歌,具体歌名忘了,奇怪的是他本来穿着那套得体的西服,临上场却要求换上我那条刚买的军绿色长裤,可能是想换个形象吧,只是他个子比我高三四公分,我这条裤子落在他身上真的是委屈之极了,当时看到舞台上裤腿吊得高高的一本正经演绎的他,只剩下捂着嘴不停地笑的功夫了。

读书累了,抽空放松下心情是必须的。趁休息日,我和授运一起去西湖游玩,游玩结束后我俩匆匆挤上了一趟返回的8路公交车。在人多得像沙丁鱼罐头的车厢内,我俩还击掌庆幸赶得及时,不耽误回校吃晚饭,可过了好长一会,才发觉不对头。怎么窗外的景色完全陌生了?“下车,下车,这是辆土8路,我们坐错了。”授运同学高喊。下车后,我俩觉得反正错过饭点,索性就步行回校,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看尽了黄昏时分杭州街头的繁华景像,可谓失之东隅又收之桑榆了。之后每次外出,授运同学都不忘提醒我别坐错“土8路”,而每次只要他一提起,我俩又会同时哈哈大笑。我想授运同学骨子里一定是位出色的喜剧表演家。有次周江平同学喝多了酒,把唱歌跳舞说成了唱舞跳歌,后来居然变成他的口头禅,每次周末寝室组织出去玩,他总是来句“我们唱舞跳歌去”,然后大家一起开心地外出逛荡游玩。授运同学空闲时常练书法,硬笔毛笔都擅长。上回说到我们报到时在寝室刚安顿好,他看了看觉得还缺少点什么,便手书“一鸣惊人”四个大字挂于空白的墙上,既是装饰点缀,又是激励鞭策。后来我弃学从戎,心里面从没忘记过他的“一鸣惊人”四个字。在许多孤独的日子里,我也特别期待他的来信∶一则可以获悉同学们安好的消息,二则看他的信是种享受。他信中的字写得极漂亮,文采亦斐然,什么寝室里又增加了谁,谁暗恋了哪位女同学,谁研究《周易》走火入魔了,等等,他总能第一时间告诉我,唯独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故事。他在信中总问我几时回来看看,看看曾经的宿舍和曾经的过去。我都说快了快了,有空一定去。这样的通信维持了一年,因为各自忙碌渐渐失了联系,但心里常挂念的。这中间我曾几次坐火车路过杭州,每每经过,我亦心有所动,只是想想自己一无所成,就提不起回去看看的勇气,一误再误,以致于我走出学校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现在想起来可真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授运同学在学习方面是肯花时间的,也有韧劲。我办离校手续那天,他请求把我的《医古文》课本送给他,说特别喜欢这本书,想多备一本以随时翻看。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同意把书送给他是明智之举,因为我从此再也没翻看过医学方面的书,热心的同学把新课本寄来也同样束之高阁了,空想多于行动,是我当年的一大缺点。相比之下,授运同学是执着的,为了实现当医生的理想目标,他孜孜不倦地追求着。作为自费生,五年的学业结束,他只拿到了一本结业证书,这等于一张废纸,于是他转而考函授,通过三年的重新函授学习终于拿到毕业证书,从而顺利考取了执业医师资格证。可以确信,他是凭着自身的坚持不懈,一步一个脚印才走过来的,这一路走得曲折和颠簸,但他从不轻言放弃,直到真正穿上了他所喜欢的白大褂。

授运同学的眼睛并不是很利索。有一次我陪他一起走楼梯,楼梯没有照明的灯,乌黑一片,他让我搀他一把,说是有夜盲症,一到晚上视力就变差,昏暗的地方更是看不清,这着实令我惊讶。问他有无解决的办法,说是多补充维生素A就好了。我不知道事隔多年后,他的眼睛是否已治好了,之前一直忘了问他,如今突然想起,竟然无处可问了。

梁实秋在《中年》一文中发出人到中年“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的感慨,虽然这句话引用到这里未免有点唐突,但随着年龄的增大,这个情况却是我们无法逃避的现实,逃无可逃,唯有面对。这些日子里,我常感叹上苍的凉薄,怎么不能留住这么好的一位同学,假如能多留他一段时间,让他的生命再长久些,那么我们就一定能兑现在庆春路上找个地方聚聚的约定,还要和他一起去寻一寻当年的“8路公交”,或者去“跳歌唱舞”也好,还有他的书法是否精进了,我们一定会让他重新书写“一鸣惊人”四个大字以作对比,除了这些,我们还想聆听他唱过的那些动人的歌……可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假如了。

作家王朔说过:一个人没了,说什么也是多余的,记着也好,忘记也好,都是活人看重……说得没错,人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资格有机会说珍惜道珍重,人没了万事皆是空的。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听说今年的这个冬天会特别地冷,晚上广播里在说家乡的四明山已下雪了,可冷或暖,下雪与否,哪个地段上还能观赏到金色灿烂的银杏树,我们关注,我们在乎,对于他,我的这位上铺兄弟,一切已无意义了。

(写于2020年12月14日)

作者简介

田间小路,浙江余姚人,一条小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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