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一城梦(上)
南希,北京人,毕业于北京师大历史系。曾任记者、文艺副刊部编辑。现定居纽约,从事服装设计行业。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娥眉月》《足尖旋转》。
化灯一城梦(上)
文 | 南希
大约世上没有两座山是相同的,但任何地方的平原都是一模一样的。我坐的巴士正行驶在美国东部平原的一条公路上。公路看上去全都差不多,望不见的来路,看不清的前路。我并不在意自己是在伊利诺伊州,宾夕法尼亚,还是在纽约。前方一望无际。我只想到处走一走。
我是个由着性子来的人。对此我父母和家里的长辈有不少恶评——不撞南墙不掉泪。我一旦热血上头,就非要痛快一下,什么也挡不住我。我就是在热血当头的时刻,在报上看到我心仪的歌舞剧团在招募演员,跳上了路边的“灰狗”长途汽车,直奔纽约的。现在,一定是十点过后了。我并不知道我来晚了,因为这里实在不像是晚上十点,纽约的时代广场总像是傍晚六点一样热闹。
此刻,我爸爸妈妈和威廉一定会很着急。 我们全家是跟着伯伯移民美国的,按说是比较幸运,但父亲不懂英语,只能在伯伯的修车行打工;妈妈家照顾我和弟弟,全家的收入只靠父亲修车那点钱,日子过得很拮据。父亲在家里早已宣布,家里没钱给我上大学,我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要供他读书,而我,随便我想读什么都行,但是不能管家里要钱。我家以开始住在地下室,我记得和弟弟唯一的玩具是一辆小汽车,爸爸是修车的,只有车才有收藏价值,他的梦想就是我家车库里能收藏好几辆老爷车。我们玩的汽车总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开……因为家里的水泥地板是倾斜的。我庆幸我父亲的决定,这样我十三岁就开始打工挣钱,能独立给自己编织大学梦想。等我报考大学时,他们才发现我要修的竟然是艺术。艺术?——我爸的嘴咧得老大——在美国,在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国家能让艺术家吃饱饭!我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终于放弃了学艺术,选择了学费少而事业保险的护士。我学成做了护士,一切令他们安心的时候,一个叫威廉的男人对我表白了爱慕,在家人的期许下,我应该顺理成章地在今年夏天完婚,嫁为人妇,而我却突然留下了一张字条,从家里消失了。
42街上的霓虹灯快速地闪动,人头攒动,剧场门口却静静的,没有演出,只有一张告示,演员征集结束,演出将于两个月后开始。
我一直站到接近午夜,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做。等着运气降临。高楼上急速流串的霓虹灯更加辉煌,而在它的反差下,街底层的剧院、商店门窗紧闭,格外萧条。风硬起来了,我穿得少了,加上肚子饿了,越站越冷,脚趾头由疼痛到麻木。我有点沉不住气了,越想理越理不清头绪了。街头不时快速驶过几辆黄色出租车,我想跳上其中的一辆,逃回家。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走来走去,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因为站在黑影里,看不清楚他在干什么。这种闲人有很多,站在时报广场周围,三三两两的,也许是在推销戏票或推销别的什么。
开始下雨了。黑影里的人走过来。他离我这么近,闻得到他身上的烟味。他站在那儿,头缩在大衣领子里。他每隔一两分钟就往左边去几步,再往右边走几步。他身材高得几乎使我害怕。我觉得他似乎是在等人。这么想了一下,就觉得他不像坏人,倒像是个护卫哨兵。偶尔车灯映在他的脸上,我看到一个拉丁裔脸型,大眼深眉,一对黑眼睛充满不快乐。脸上硬硬的,一张严肃苍白、毫无表情的脸。
他走近我,突然开口问,是考《蛇》剧演员的吗?我点点头;他说,不巧,报考已经结束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剧团排练到夜里2点,你可以等人出来时候再碰碰运气。我一下子消除了对他的戒备——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找个人说话有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告诉我他是墨西哥人,他个子很大,比我高一头,有了他的伴陪,夜晚就不那么可怕了。终于,陆续从剧场侧门里传出一阵说笑声,走出一些人,在空旷的广场,他们的声音很快就四散了。他在招呼人群里的一个女人。我只能看见那女人峭削的背影,看见她那镶有裘皮衣边的大衣腰带与高衣领,以及手指间萦绕升起的烟雾。
那个女人对他说,张三,你怎么还在这里?
张三不姓张,他的英文名字是Johnson, 发音很靠近中文的“张三”,理应译为约翰逊或约翰生,我私下里按音译叫他张三。张三指着对面的人对我说,“这是莉莉(Lili);莉莉,这是梅(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May)。梅想知道,你们剧团还要招人吗?”莉莉粗声大嗓地说:“是你的朋友?”看不清脸,听这种粗嗓门通常是非裔女人才有的。我把手伸过去,合在她伸过来的手里,我这时才看出来,这个叫莉莉的实际上是个男人。“还没地方住吧?跟我来吧!”就这样,张三就像卸货一样把我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莉莉领我到纽约著名的SOHO区,住进一个收费便宜的家庭式旅馆。走在凹凸不平,年旧失修的,像中式纪的石板路上,满大街都是那种破旧的欧式小楼,似乎在上个世际黑白电影里才能看到场景——阴暗的街角站着一个脸色忧郁的落魄艺术家,和他的红尘女友。他们在衣食无着时还依偎在一起——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女主人琼斯太太带着我走上楼梯,她骄傲地说,我这里都住着艺术家,画家,舞蹈家和百老汇演员,所以我们的旅馆叫作“艺术家之家”。上了二楼,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住满了人,灯光很暗,她指着地上一个床垫说,天快亮了,你先将就睡一会吧,有什么事天亮再说。我只想在天亮前睡一会,就和衣躺下了。我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心生奇怪,这是什么地方?在我不长的生活经历里,从来没有睡在地上过……我开始后悔了,满脑子都是对自己的猛烈谴责,我来纽约要干什么?和家人不告而别,让威廉担心。我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安心做护士,结婚养家生孩子,像我的父母一样,供一个或两个孩子上大学。我需要定定神,理理心里的头绪。我这次的出走实际上是由来已久,是为了向自己证明什么,证明我的梦或许走不通。这样,我会对自己有个交代。也是对威廉证明什么,因为他明确反对我搞艺术,他简直跟我父母站在同一立场上,他说,结婚后他可没有能力保证我搞艺术,我必须放弃搞艺术才能共同分担家用,我说那我们分手吧!我需要证明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逃离那别人安排好了的、看似合理的路吧?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呀”的一声,门被打开,来人并不开灯,蹑手蹑脚熟门熟路,竟然摸着黑,在我身边另一个床垫躺下了。我在黑暗中瞪着眼,一声不吭,呼吸压得很紧,生怕惊动了身边的人,虽然看不清,但是不敢睡,也不能睡,谁知同屋的是什么人哪?不久身边响起了鼾声,越来越响,不像是女人嘛!第二天才知道,半夜进屋的竟是个男人,这个发现把我吓一跳!再定睛一看,屋子里住了九个人,有男有女,有的睡在沙发上,有的睡床垫子上,有人干脆睡在地上;大家互不干扰,上厕所时走路要小心,注意脚下不要踩了人。有人住一夜,第二天给房东一些钱就走了;有人晚上会回来,也许会带一两个人来。他们都是搞艺术的,都是全世界各地到纽约来寻艺术梦的疯子,像我一样。我不知道纽约有多少个这种睡觉的地方?
成功者是少数,大多数人缺乏心气,可是仍有一些小人物想要真正地活上一回。这种人从他们的家乡不断地来到纽约或其它城市。比如那个名叫莉莉的男人,还有他的同性恋人彼德。他俩住在另一间房里。彼德出生于英国伦敦一个儿科医生家庭,从小酷爱魔术。他参过军,退伍后,做过演员,参加过演出,进大学修剧本写作,并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旅行剧社。大学毕业后,他曾为电视台拍过电视纪录片,并在一些影片中充当配角,到后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理想是做一个画家。为了梦想中的画展,他已经在纽约街头站了七年了,到现在还是个街头画家,却还住在这个破旅馆里。莉莉也是来纽约五年了,在一个艺术学校当旁听生, 平时打打零工,每年夏季演出季都到百老汇撞运气,做群众演员。今年他的运气不错,终于混上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小角色。莉莉把我介绍给剧团经理,经理答应先让我留下,先做打杂零时工。工资虽然少得可怜,可是起码可以先应付生活。我的纽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我的第一项工作就是上大街揽“生意“,拉观众,卖戏票。我的样子一定很沮丧,因为我连一次正式的面试都没有赶上,我连琴也没拉一下,我的小提琴、唱歌、舞蹈才能一样都没有来得及表现。我是目标是成为一名载歌载舞的百老汇演员啊!经理不耐烦地说,“你的表演才能怎么样,我们要拿到实践中去检验------你们都要到街上去表演,看看谁能拉来观众买票进戏院------有了观众,你们的舞台梦才能真的实现。”
好吧!就这样,我成了纽约中城“站街人”之一。早上我只吃了一个犹太面包圈,这是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的唯一的一次进食。我还没有卖出一张票。我不知道怎样兜售手中的这些戏票。我们每个人都斜挎着一个像旅游者那种挎包,黑色,方形,侧面带拉锁,里面放着票单、计算器、收据。我对面是亚裔男孩子保罗,后来知道他是马来西亚人,圆脸,戴着长形黑色宽边眼镜,穿着粉色紧身衬衫和蓝格子窄裤脚七分裤。他的头发一侧偏下来,盖住一只眼睛,另一侧刮得精光。他们男演员必须穿得标新立异,才能在纽约最热闹的时代广场跳出来, 让人看到,让人注意。
偏偏在这时,我又开始走神了。我站在 “索菲亚”美容品商店的橱窗边上,无意中瞥见橱窗中的自己,我有点震惊:上身一件平庸的白色套头衫,下身是像男人一样的米色卡基布长裤,胶底球鞋,后屁股 兜里随便地塞着一个装水的塑料瓶,乌黑的短头发,斜长的眼睛,平坦的脸庞、平坦的胸部和有点黄绿色的皮肤。表情漠然。长相平庸。我努力让自己相信,这张脸庞和别人的脸庞一样漂亮出众。但同时又觉得这张脸无比陌生。这是我的脸,我不能说不要就不要。这样一张普通亚裔的脸,能从这个世界大都会舞台占到一席之地吗?我的样子一定很蠢,因为直到张三站在我的面前,我都没有从白日梦里醒过来。“你为什么不戴帽子或打伞?”他看着我在毒太阳下皱紧的面孔。“莉莉呢?”他又问。我也奇怪,说好了一起到街头兜售戏票的,他人呢?
这时有个女人像影子一样悄悄地朝我们靠过来,但是她又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马路对面冲过去。她的跑步姿势有点怪,重心后坐,两条腿弯曲得很厉害,好像走得很费力,马上就要坐下来休息一样。她的样子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都停下来看她。按说在纽约街头什么人都有,应该是见怪不怪的。她勉强晃荡到对面马路上,在一块牌子下靠稳,不动了。但是马上,她追上了两个20岁左右的男孩子,长得干干净净的,像旅游的大学生;然后,她又折身向另一群旅客说笑着,听不见她说的什么,凡是过路的人都在笑。
我顺着她的腿朝上瞧,嗯,这两条腿还顺溜,笔直,没有赘肉,套着黑网状丝袜,这么穿的人很少,除了去晚会,美国人没事不会这么折腾自己。她的高跟鞋足有六英吋高, 她的脚脖子似乎马上就会被拧断。从背影看,这女人身材偏瘦,窄肩窄背,没屁股没腰,穿着露出整个后背的小黑礼服裙,下摆配着蕾丝花边;头发像假的,发尾朝外撅着,在风中一动不动,就像抹了太多的发乳。
这个人不像女人,这个想法把我定在一个张大嘴的瞬间------她转过头来,扬眉咧嘴,向我们展现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是莉莉!他画了一个大妆,谁也认不出他来了,眼睛上抹着彩虹,从头到脖子都抹了白白的一层粉,他朝我们扬起手中的钞票:“梅,我卖出了第一张戏票!”
应该用娇艳欲滴来形容此刻莉莉——我简直都认不出是他来了:丰满的面颊,顾盼的眼神,深黑的眉梢斜飞入鬓,蕴着英气。假睫毛夸张地向上曲卷着,像蝉翼一样铺在眼睑上。红唇像石榴花汁,浓得要滴下来似的,蘸一下,就会染指成丹。莉莉大概生错了性别,他化了妆的样子不但让男人銷魂,让女人也自愧不如。他性格鲜明,眼神、姿态、话语都强烈得让人吃不消,娇憨得青春鲜烈。他长年都围着一条自来旧的古雅的长纱巾,金色里掺了旧旧的秋香色,黑色无袖套头衫紧紧地绷在身上。他一天到晚都爱唱,袅袅歌声直要穿破屋顶云游而去,却反而不离开了,就在那儿绕呀绕的,充满了我们的“艺术家之家”。
我们的工作很辛苦,不光是因为顾客不肯买票看戏,还因为戏院太多,附近聚集了近几 十个剧院,你说他看谁的好?我们只有一个勇于尝试的莉莉,而别的戏院出妖蛾子的人更多。她们打扮更是花枝招展,有的头戴美国佬的高筒礼帽,有的扛着卓别林似的黑伞, 她们的腿比莉莉的更长更美,她们的脸比莉莉的更自然更妩媚,她们穿着六吋的高跟鞋,还可以跳踢踏舞,还可以噘起小红嘴唇、扭着屁股同游客合影。而莉莉就不行了,他穿高跟鞋能站稳就不错了。
每天我们只吃一餐正经饭,平时饿了就买个三明治,一直坚持到晚上。我们站在街上,放眼一望,都是我们这样的人,深夜十点了,我们还是浓妆艳抹地在街上兜售我们的戏票。不明真相的人,会把我们跟浓妆艳抹的暗娼混为一谈。我从芝加哥来,那里白天跟这里一样,摩天大楼,金壁辉皇,可是晚上一眨眼就成了鬼城,到了晚上八点,摩天大楼的影子就像噩梦一般逼近来,地铁站门口聚集了乞丐,散发出一股充胀人们鼻腔的腐败气,正经的人们纷纷闪避,神秘的人物纷纷登场,暗娼们容光焕发,酒鬼们摩拳擦掌,刹那间占领了市中心。据说纽约时报广场过去也是这个样子,被人视为危险的地带。直至二十世界八十年代,百老汇的风华才逐渐恢复,现在这块三角地区已再度成为纽约娱乐事业的聚光焦点,经过大力整顿,时报广场洁净如新生,一反过去美国色情犯罪城市之首的恶名,以新的面孔拉动了纽约的旅游业和百老汇,也使我们这样的小剧团重获新生,吸引世界各国的旅游者来观看著名的百老汇演出。
今天我们的收入不佳,所以就在路边的咖啡店打发了晚饭,从马来西亚来的男孩子保罗、莉莉、彼德和我,每人一杯咖啡,一小块杯形蛋糕。路边的小咖啡馆只有三张小桌,六把椅子,都被游客占领,我们没有座位,站着也一样吃,不觉得委屈和寒酸,莉莉舔着沾满奶油的手指,照样吃得秀雅闲逸,我们指着玻璃柜里的一排摆满了各式巧克力、水果、果仁的的蛋糕,讨论哪一种蛋糕最好吃。今天彼德一张画都没卖出去,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情绪,他留着和弗洛伊德一样的络腮胡子,黑胡子之下艳红的嘴唇里露出天然的白牙,为我们的争论狂笑不止。
忽然窗外一阵骚动,街边围了一圈人,一片混乱中听得到张三的声音。
“最后一分种,你不拿出执照,我们就要对不住了,我们就没收你的货品”。一个小矮个子、黄皮肤的警察醉心自己的上流腔调。他的西班牙发音很重,舌头打滚的功夫一流,他是墨西哥人,是张三的同胞。大约也跟张三一样从德克萨斯的海域偷渡过来的,或者是从新墨西哥的沙漠上徒步走过来的。
“拿下他的货架”,小矮个子警察对另外两个警察说。
“敢!”张三后退一步,脊梁恰好抵在街边索菲亚化妆品店的玻璃窗上,像猫科动物一样把防御和进攻同时放在这个动作里:将脊背塑成一个拱形。
我和莉莉、保罗和彼德赶过去,我们被张三的气概震住了。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满,我们的生活一塌糊涂正没地方撒气。我们的愤怒找到了出气口------正当那三个警察向张三围拢来,围成了三个围棋子,他将要被他们吃掉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出现了。
小个子警官用流利无比的坏英语告诫张三,说他再拒不交出货品就会请他去警察局。他打出一个又轻又狠的手势加重语气,令张三交出货架。
我听不懂他呱呱地叫什么,满心都是张三那束无奈的目光给我的酸楚,虽然我不是第一代移民,可是我父母小心翼翼的眼神我很熟悉,我突然感到我和他一样,都是自身存在环境之外的人。这时,整个街道被惊动了,一些人靠拢过来,他们本来都是些街头艺人,也都没有执照,彼得没有执照卖画,我和莉莉、保罗当然也没有执照,这个小个子警官显然是找张三的茬儿,不管这件事事出何缘,这时它已经变成了我们这条街公众的事,张三回击的,不仅是警察对这条街公有宁静的破坏,似乎还有一份公道等着他来主持。
这时出现一个戛然而止的寂静,小个子警察感到了不妙,因为我们几个人都站在了张三的背后。张三也感到了自己代表着身后的我们,他又一次坚决地说道:“我并没有犯法”。
气氛静了仅仅一瞬,就天翻地覆起来,小个子警察虽瘦小却身材匀称,他甩了一下警棍,张三偏头躲过了,顺势把他手中的货架扔过去。我缩在一边。感到空气升温了,身边的人们都急了眼,就像屠夫刀下畜生的眼睛。平庸可怜生活里的不快,在白热的狂怒中爆发成一种本能的力量,有一种嗜血的激情,一种亡命的渴望。莉莉“哇”一下子就跳到前边去了。他还没来得及卸掉脸上的浓妆,眼皮上翻着一抹蓝,挥舞着手臂,伴随着肉体撞击之声,是他那女人一样的叫嚷:“喂,你的胳膊肘碰着人了!向人道歉!唉,起码不应该这样的!”他一件小黑晚礼服裹着垫了假乳的高挑身材,光着一双白皙大脚丫,脚上的高跟鞋早被踩掉了,一掉头抄起棍子就朝警察打,边打边吼道:“你个狗娘养的,你再碰老娘我杀了你!他的样子几乎是快活的,下巴、胸脯、整个上身都扑出去,眼看招来一场狠揍,张三及时挡在了小个子警察和莉莉之间,手截住了小警察那只不大却有着足够摧毁力的拳头。张三吃力地把那只拳头按下去,却做出毫不吃力的样子。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向我袭来,其中一个揪住了我的右臂。我像被夹在了两座硬木大柜子中间了。我当然要垂死挣扎。我的肩膀猛一震动,知觉被击散了好一会,才又聚拢——没想到我居然挨了警棍!
“你们凭什么打人?”张三伸出手,举在空中企图保护我的头部,结果挨了一记警棍,左手指顿时肿得像紫红色的意大利香肠。后来,他的左手食指不断地在增加体积,色泽也不再新鲜了,再到了后来,已变成了石灰色了。后经医生诊断,是粉碎性骨折。
事态到这时,还算在掌控之中,下面的事我也记不清了。张三刚开始还玩命抵抗,警察们警棍齐下,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我们几个更不是个儿,没几下就趴下了,一个一个被戴上手铐,按扰乱治安罪被关进了警局。(未完)
本平台文章皆为作者授权首发,转载请留言后台接洽。
▼《向度》新刊上架,欢迎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