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六)

作者简介:陆然,专业赶稿二十年,有脑洞就写。

作品简介:燃烧的火焰背后,不过是无尽的虚无。

“谁能想到呢?”黛博拉叹了一口气,“那头鹿是不是还没死去多久?”

“我记得它的血液不算冷,但身躯我没敢摸。”

“偷猎者应该是察觉了你的到来,还没来得及处理死鹿就先行躲起来了。”黛博拉郁闷地说。

“这么说来,我倒是在半路中听到了一声枪响,原来不是从湖边传过来的……我现在还要去找死鹿吗?”

“去碰碰运气吧,不过我估计那可怜的小东西已经被偷猎者抬走了。”

我随口应和了几句,走上来时的路。真是疏忽。发生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只可能是我太急躁了。不,我们都太急躁了,为了救人而不顾一切。不过要是再来一遍的话,我可能还是会选择冲到伊利亚湖旁边,端着猎枪,随时准备和那些凶残的食肉动物干上一架,即使我的体能已经大不如前。

十分钟后,我找回了那个标记地点。果然,正如黛博拉所说,死鹿已经无影无踪。草地自然是被压倒了不少,可通向的也不过只是西边的那片树林,偷猎者的样子更是一点儿都没见着。我报告了黛博拉,说想去追击偷猎者。她的回答却让我大失所望。她命令我先回瞭望塔,她自会派人跟进下一步的工作。他的语气强硬。也许是有必要让那些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出马了。我马上改口说,我不过是一个火情监测员,现在却让我做一些和本职业没有太大关系的事情。黛博拉说我想错了,这本来就应该是火情监测员所应该做的。名字只是名字而已,监测员所负责的东西就是这片地区。她还说,因为人手不够,这个职位的需求又不低,所以只好让他们把守林员的工作一起做了。我对此不置可否。体验不同的东西当然不算是一件坏事——特别是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总会遇到困难的,不是吗?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遇到困难,只不过那些困难的形式大相径庭而已。我短暂地说服了自己后,似乎解下了背上压着的一些沉重负担,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事实证明,不过是到了晚上,我就又脱离了这种状态)。

我回到了瞭望塔,这庞大的建筑从底下看来更有一种高耸入云的感觉,这使得表面涂得很奇怪的油漆也没那么不入我眼了。整座瞭望塔宛如一个庄严的守卫在制高点俯瞰着森林公园,只要有人图谋不轨,似乎就能立即将其拎上来实施裁决。唯一让现在的我觉得遗憾的是,瞭望塔在夜晚不会放射出灯光。要是能像灯塔那样该多好。为了维护森林公园的秩序和保护这里的自然生态系统,他们最好得在顶上装个大灯,要能够照到很远的地方的那种。即使不能覆盖整个地区,那总得有个三分之一吧。呃,四分之一也不是不行。最少五分之一。黛博拉笑了,她说我们没有那么多经费去弄这种东西,再说了,判断有没有火情根本不需要探照灯。

房间里的东西好像被人动过了,咖啡杯的位置似乎应该再往右偏移一些,行李箱似乎放得没那么紧贴着墙壁。但经过仔细检查后,我发现这儿没丢什么东西,便不去在意这些似是而非的细节。反正我也不可能真的记清楚离开前杯子和行李箱具体的位置。再说了,我想不会有什么人闲着没事跑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移动几个东西的位置而什么都不做。于是我也没将这件事情上报。

晚上我和黛博拉说,今天我对自己的表现不是很满意。她问清我的真实想法后就开始劝说我。当然,她没说些什么添油加醋的话——还能怎么说呢?至少在她看来,我今天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说那只不过是因为没有熊出现,要是闹出人命来,结果一定会更糟。

“我觉得你不能什么事情都往坏的方面去想。”黛博拉劝我说。

“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无论怎么往坏处想都比乐观看待要好得多。”

“可它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你也不能再多做些什么。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恰恰是因为这一点,我才觉得自己做的很差劲。”

“但这件事本就不应该由你一个人来完成。”

“……”

“亨利,”黛博拉说,“我知道你想当英雄,想独自完成这项任务。但是你我都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森林火灾一样,即便我在你的房间里放了三四瓶灭火器,你也还是解决不了那些散发着高温的麻烦玩意儿。事实上,你只需要做一个及时传递信息的监测员就可以了——虽然有时候也会跑跑腿……”

“我来这儿可不是只为了做这些。”

“可你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

“你没必要这么说话的。”

“也许我应该更温柔一点儿,但我不觉得我说的话有错。亨利,这和努不努力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你自己认为还能做得更好罢了。”

“不能吗?”

“你在自我否定,亨利。”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这本来就不算是什么问题,可你非要认为它是。”黛博拉提高了声音,“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再争论下去了。”

我无话可说。黛博拉戳中了我的心事,只不过我不希望将它表现得过于明显而已。现在看来,明不明显都无所谓了。这天晚上我没心情看书,跑到过道上去看星星。这儿的星星真多。我尝试着给那些闪亮的光点命名,却发现根本无从开始,往往是取完名字后就忘记了它的方位,待回过头来的时候便再也找不到了。小时候父母也带我做过类似的活动,那时的我还很兴奋,小小的脑瓜里本来就没有装多少东西,记忆力自然是比现在强多了——那时我能够准确地记下北极星以及其他一些有着奇怪名字的星星的位置,可我现在连一个都认不出来。幸好没过多久,我就看困了。这晚我睡得很沉,居然没做什么噩梦。

我感觉有人在拍着我的肩。我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特别沉重,刚睁开一条细缝后瞬间就再次合上了。

“让我再睡会儿。”我说。我猜现在时间还早,因为我似乎隐约看到外边是黑的。天还没有亮。

“赶紧起来!蠢猪!”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这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但我无暇顾及这么多,我当下只是想睡觉。

“没必要打扰人家休息,老兄,”我迷迷糊糊地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是‘我们’。”另一个人说,他用力推搡着我,想把我给摇醒,“我们是警察。”

警察?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上次那两个警官站在我的床前。年轻警察用一种似笑非笑地表情看着我,眼神似乎透露出他的洋洋自得。

“我做什么了吗?”我双手撑着床板坐起来,却看见他们两人如临大敌,立即退后一步,不约而同地从腰间掏出手枪对准我。“不许乱动!把手伸出来,高举过头顶!”

“我到底做了什……”

“别废话,赶紧照做!”年轻警察冲我大吼,表情极其严肃。

我乖乖把手伸出来,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警察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那位年长警官轻咳了一声,说:“亨德森·W·费尔南德斯,请允许我直呼你的名字。你在9月25日左右涉嫌杀害薇拉·邓肯和布里安娜·帕斯崔德小姐并将尸体掩藏。现在,我将和这位先生一起将你带回警局审问。当然,审问过程中,你有权保持沉默。”

“我能问个问题吗?”

“不能。”年轻警官冷冷地说,“你要是再敢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剪断。”

“斯科特,你无权这样做。”年长警官严肃地看着他。

“看起来那两个女孩还没被找到,我对此感到很遗憾,”我说,“你们想要查就尽管查吧,反正我什么都没做。”

“你会后悔的。”斯科特狠狠地咬着牙,他握扳机的手指开始颤抖,我皱了皱眉。

“斯科特,”年长警官无奈地叹气,“手别抖。”

“现在,能允许我们搜一下你的屋子吗?”年长警官说。

“没问题,警官先生。”

年长警官冲斯科特努了努嘴,示意让他去搜查。斯科特只好将枪收回腰间,开始四处翻找起来。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我可以把手放下来吗?”举了几分钟后,我感觉手臂又酸又痛,但面前的老警察也没放下他手中的枪。

“暂时还不行,亨德森先生,”他说,“这是我们的工作,还请配合。”

“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把我铐起来?呃,那个,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想问问。”

“还没那么快,”老警察耸了耸肩,枪口那黑黝黝的洞却不见丝毫摇晃,仍然保持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毕竟还有枪指着你,不是吗?”

我也耸了耸肩。“别动!”老警察大吼,食指放上扳机,另一只手熟练地拉开保险栓。我无话可说,只好继续保持不动。我咬紧牙关,平静地盯着老警察,看起来像那种乖乖服从命令的小窃贼。那些初犯往往只不过是偷了一小袋银首饰或者几百美元,可是被抓个现行的时候他们却又惊慌失措,乖乖地被警察控制。反而那些犯下了杀人重罪的死刑犯都会冷眼看着警察或是拼命挣扎,手铐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随时可以挣脱的一般——当然,我在这儿可没有任何想要为他们辩护的意思。

斯科特翻找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虽然他在房间的另一头,但响声却反而比他在床附近翻找的时候要更加清晰。

“我只是想问问而已。如果一开始就把我铐上,相信并不会对你们的搜查工作有什么更坏的影响。”

“闭上你的嘴,亨德森,”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将手上的枪故意抖动了几下,以显示我仍处在他们的控制之中。

“妈的!”斯科特的骂声响起,他听起来异常气愤,随后我看见他把什么东西重重地往地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我抽了抽嘴角。他居然对着一本书撒气。

“找到什么了吗?”老警察没有回头,直接问斯科特。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我说,“这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要是我找到了呢?”斯科特转向我,露出凶恶的眼神,妄图用他那说不上多么强烈的自尊心和意志力来将我击溃,从我口中探寻到他想要的那种所谓的“真相”。他大概已经认定我是凶手了。

“找到了我也做不了什么,正如即便你什么都没发现我也做不了什么一样。”

“咳,”老年警察清了清嗓子,“亨德森先生,我想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去警局吗?”我思考了一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事情变得简单而易于处理一些,“没问题,我服从你们的命令。”

“到了那儿,你可没有机会耍什么花样,”斯科特说,“现在,慢慢从床上下来,手高举过头顶。”我照做了。

“转过身去。”斯科特说。老警察的枪依然指着我,他站在那儿宛如一座雕塑,一动不动。不过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什么时候该有所动作。

斯科特上前搜身。令我惊讶的是,他居然从我的右侧口袋里搜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我对这张纸币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这条裤子是去年买的。也许是前年?不重要。我连买裤子的时间都记不清,又怎么会记得这种小事呢。

斯科特将我铐住了,我没有反抗,虽然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冲我喊:给你面前的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脸上来一拳。但我没那么做。一切都是潜意识在作祟,但我又不会和十几二十年前的我一模一样。人是会变的嘛——不管变得是好还是坏。

“我要和我的上司汇报吗?”临走之前,我问他们。

斯科特冷笑了一声,却不作任何回答,而那老警察只是看了我一眼,叫我少说点话,便押着我下楼梯。看起来是不用了。做出这个判断后,我没有继续追问。

警车停在几百米外的空旷平地上,强劲的车头灯从双峰瞭望塔附近就能看到——即便是中间隔了上百棵高大树木。整个过程中,两人都不发一语,我也只得在这恐怖的静默中思考着对策。事实上,本来也就没什么对策好想。谁都不能强迫让严肃的气氛活跃起来。呃,由于路途比较遥远,我在车上睡了一小会儿,不过幸好下车前我就早早醒来,否则又要被斯科特叫醒一次。

警察询问了很多问题,我一一作答,自认为没有表现出比较偏向于敌对的情绪,而是平静地配合他们的工作。从警察的脸上,我看不出他对我的态度如何,自然也就无从得知警局是否真的认为我就是凶手。我希望他们不要这么想。

第二次询问和第一次隔了差不多五六个小时,期间有人给我送来了三明治和芝士卷。这可比监测员的伙食好上不少呢,难怪这里的警察大都身材高大,体壮如牛。

讯问的人名叫科斯塔,生着一头黑色的鬈发,自称是这个分局的局长,鼻翼很宽,粗粗的眉毛像两条用粗制石墨画上去的黑线,看起来不是个好惹的家伙。他的肤色偏棕,说起英语来具有极强的顿挫感,我怀疑他具有部分拉丁美洲血统。不过墨西哥那帮移民怎么会跑来这儿?谁知道呢。也许他们只是想远离自己的家乡罢了。

科斯塔的声音和我想象之中不太相符。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猜测他的声音应该比较低沉——事实证明我猜错了。科斯塔的声音又尖又细,具有一定的女性化特征,但奇怪的是,他的外形和音色居然也不怎么违和,虽说第一次听比较奇怪,可听久了竟也能慢慢习惯。

“亨德森?”他试探着说。

“叫我亨利就好,”我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亨德森了,这两天突然冒出一大堆人直呼我的全名。虽然我不会觉得冒犯,但还没有完全适应。”

“那就叫你亨利吧,”科斯塔整理了一下面前的资料,“这样你觉得好了点吗?”

“无所谓的。”我晃了晃戴着手铐的双手。

“我们直接开始吧,”科斯塔平静地看着我,目光里没有鄙夷,也没有威胁,“我们在发现了一些新情况。”

我没回答他,只是眨了眨眼睛。

“我们在你的床底下发现了一把双管猎枪。”他顿了好一会儿才从口中吐出这么几个字。

我还是没回答他,不过我的确有点儿担心。这玩意儿解释起来可有点麻烦。

“我们检查了枪管,没有发现近几天击发子弹的痕迹,当然,我不认为你会使用这种武器杀害了那两名女孩——它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不过我还是想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把枪会被藏起来?”

怎么回答?我在脑中思考着对策,脸上尽量保持平静,好让他看不出我情绪的波动。

“你想解释吗?”科斯塔在催促。

我抽了抽嘴角。“不想,但我什么都没做——对那两名女孩。”

“可是我想听到你的解释,”科斯塔说,“这里有监控,但是没有窃听器。”

“我不能解释。”我不敢相信警局的人。

“呃,”科斯塔捋了捋头发,将一丛比较乱的梳理好,“亨利,我们是在帮你。”

“我也很想帮助你们,”我说,“但这把枪的确和女孩们无关。”

“我知道,这正是我想说的东西,”科斯塔叹了一口气,“我来这儿不是想和你谈女孩的事。她们不久前被找到了。”

“听起来她们还活得好好的。”

“她们是在去内布拉斯加的路上被发现的,”科斯塔喝了一口水,“她们两个开着一架拖拉机正准备进入高速公路,驾车之前还喝了不少威士忌。真是搞不懂她们想干什么。”

“无法理解。”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那么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

“不需要太久,”科斯塔深吸了一口气,“亨利,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关于这把枪。”

“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我问他。

“你不该这么对警察说话。”

“我知道,”我说,“但我可不觉得现在我还得待在这儿陪你们聊天。”

“稍安勿躁,亨利先生,”科斯塔舔了舔嘴唇,“我们只是想取得你的信任。”

“貌似很困难。”

“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把这些事情变得简单,”科斯塔站起身向我走来,“说得难听点儿,这是一个交易。”

“真羡慕你们这些警察,”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仍处于被控制状态,“天不怕地不怕。”

“你想说什么?”科斯塔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平静了。

“我不过比较好奇你口中所谓的‘交易’是否合法而已。”

“那我把话挑明了说吧。”

“那样最好不过。”

“我们正在调查森林公园的主管,也就是你的上司。”

“你说的公园主管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吗?”

“我想是的。”科斯塔轻咳了一声。

“黛博拉?”

“她的全名是黛博拉·斯卡斯加德,瑞典移民,三十八岁,未婚。”

我耸了耸肩,身子靠向椅背。“你们怀疑她做了什么?”

“显然,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么多。”科斯塔也耸了耸肩,转过身去,然后重新在对面坐下。

“可是你们还想要求我配合?如果你们……”

“我知道那支枪是黛博拉的,”科斯塔摆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无论你是否回答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们有证据吗?”

“当然有。”科斯塔在面前的一沓纸张里不断翻找着,不一会儿就抽出他想要的那张,走过来递给我看。“这是今年的枪支购买记录,当时她用了另外一个名字。”

我看着那张纸,的确是一份复印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字,其间穿插着好几个小表格。这些字看得我头痛。我摇了摇头。“那又怎么样呢?”

科斯塔缓缓将那张纸收起来。“亨利,你认为我们真的是迫切地需要你的协助吗?”

我想了想,说:“看起来不是。”

“那么你还是不愿意?”

我点了点头。

“好吧,”科斯塔说,然后将头转向外侧,“快点儿进来!亨利先生刚才积极地配合了我们的工作,我们送他回去吧!”话音刚落,走道里便响起了脚步声。三名年轻警察小跑进来,立正向科斯塔敬礼。“报告!”

“亨利先生,”科斯塔转过头,双眼平静地看着我,“你现在可以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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