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李清照《南歌子》赏析

李清照宋词名篇《南歌子·天上星河转》: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夜色已深,星河微光。暑气渐渐消退。帘后女子和衣而卧,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眼泪打湿了枕席。惊醒后起身准备脱去外衣就寝,忽然有些恍惚:这是几更天了?

锦袍上青线绣成的荷花看上去比原来小了,金线缝制的莲叶也不再闪耀,显得有些稀疏。这天啊,还似旧时一样,衣服也还是旧罗衣,为什么感觉却如此不同了呢?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啊。

易安居士的词,虽然字字精炼,但是并不深晦,常以口语入诗,而且她也是抓住日常生活动态小场景进行描写,所以于理解上并没有什么难度,就直接白话翻了过来。

其实和原作相比,这种翻译也是可有可无的。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这种口气和语言,我们今天在很多场合,都是可以脱口而出,并且借助易安居士的词,提升自己对时移世易感叹的逼格。

李清照是从细微处入手,写大时代变化的高手。也正因为如此,这样一个婉约词人,一个莺莺燕燕的创作者,却能契合两宋大时代变化,并被后人一致认为是“爱国词人”。这份评价虽然有些时代特色,但也证明了个人小情调和社会时代大情怀其实是可以相得益彰的。

在破败、颓唐、危难的社会形势下,能将作品的文艺性登峰造极,关联上社会性的诗词达人,中国历史几千年,大概也就李家这么两位,一位是情感宗师李商隐,另一位就是易安居士了。

当然,他们在进行诗词创作的时候肯定没想到这么多,所谓“时势造英雄”是也。

回头来看李清照这首《南歌子》,其实并没有蛮多好讲解的。

这是她南渡之后,失去丈夫,孤独空床时期的作品。其实是在忆甜思苦,却也算是云淡风轻。

南歌子,词牌名,又名“南柯子”、“怕春归”、”春宵曲”、“碧窗梦”、“风蝶令”等。单调二十三字,五句三平韵。另有单调二十六字,五句三平韵;双调五十二字,前后段各四句三平韵;双调五十四字,前后段各四句三平韵等变体。

代表作就是李清照这首《南歌子·天上星河转》。

很明显李清照这首是属于双调五十二字变体。什么是双调?其实在词牌而言,就是小令、单调的体式偏小,不足以完成一首作品,于是将单调的乐曲重复演奏一遍,再加上一段唱词,从而衍生出双调、长调。

上下片其实就是重复两段音乐的不同歌词,内容肯定是相关又有转折的,才能制造作品的起伏和承续。

这首南歌子上片交代环境景色,女子动态,下片借助罗衣已旧(承接上片),感叹情怀变化,也适当地回应了上片中为何女子泪湿枕簟。簟(diàn),就是竹席。

有些朋友解读出来“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是对应丈夫赵明诚去世,所以哀伤,天上人间永隔。

咱们不能说这种解读没有道理,但是于词牌的整体情感体验,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对旧时生活的顾念,当然也包括了丈夫的恩爱,但是易安居士的词风境界,对情怀的抒发不仅仅囿于此,个人觉得甚至可以忽略掉这一点,让主旨更加清空,则更适合读者们在另时代的情感代入。

李清照的作品字词不复杂,读懂并没有什么难度。关键是在于你读懂它之后,把它的情感映射到自己生活中的哪一刻——因为它的情感是生活情境中的细微感动,我们能读懂,但是要真正体会它的好,必然是在情感能达到共鸣的时刻。

而这种时刻实际上在生活中是很多的,却需要我们有一颗诗人的心去感触。

如果是个长期熬夜刷短视频,玩游戏通宵,刷不动了就躺尸,第二天起来就忙着工作的社畜,估计很难有这种通感契合。

要体会易安居士《南歌子》这类作品的境界,第一你要有情思,第二你要有文采,第三你要有悲伤(大悲小伤无所谓),第四你要有闲暇,第五你要愿意这种悲伤的思绪占领你的闲暇——所谓“快乐教育、快乐生活、快乐实现价值”口号下的新时代快乐人,有再多的文采和分手快乐,也不大能深切与李清照情思共融。

所以,这种词的境界赏析难在哪里?难在我们很难再回到李清照的慢时代。

虽然山河破碎,爱人永隔,颠沛流离,家财散尽,遇人不淑,她仍然只是感叹一声:“明明什么都像原来一样,但是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没有深入骨髓的贵族经历和气质,很难想象在巨大苦难之中的淡定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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