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荷踪影:长篇小说连载|| 情到深处||第十四章:纠结(3)
情 到 深 处 百荷踪影 著内容简介:辞职,下海。做生意办公司,开发房地产。公司从第一桶金到小有规模,他们的生活也在悄然地变化。有了钞票保驾护航的日子,原本幸福的家庭生活风雨飘摇,困顿迭生。崔晓岩遭遇秘书韩颖暗恋,酒后失身;易程与初恋情人林怡怡旧情复燃,身心出轨。因为钞票,他们的人生之路,一时迷茫,一时困顿,一时辉煌。最终遭遇生死别离,......人间多少事,都于岁月的涅槃之中,一念悲,一念喜,一念存,一念亡;人生之灵魂,就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永生——灭亡,灭亡——永生。
第十四章:纠结(3)
晓岩的父亲是个老实得只知道干活的农民,种地过日子,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汗水摔八瓣地劳动,劳动。他从来不多言语,也不管家里的“闲事”。母亲是位有刚有刃,干活说话,都透出一种干练爽快的农村妇女,她出生在贫穷落后的山村,二十岁那年嫁给了晓岩的父亲崔老大,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母亲是山里的一只金凤凰,人长得好看,又个性刚强,家里地里的活儿她都能搭得上手,尤其做得一手出色的女红,村里的姑娘媳妇们都常常找她描花样,裁衣服。她与晓岩父亲的婚姻是山里人说的“换亲”。“换亲”,就是她嫁过来给崔家做媳妇,崔家必须得嫁一个姑娘到她的娘家做媳妇。那年她的哥哥三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而她作为李家最小的女儿,也到了初长成的年龄。一个身段窈窕,肌肤丰盈白皙,柳眉杏眼,肤色细嫩润泽的姑娘,面颊上总是浸染着桃花一样的润红,三里五村众多少年郎的目光都盯着李家女的花容月貌,托媒人上门求亲。求亲的排成队了,村里爱说媒的婶子大娘们三天两头到她家里提亲。可是她的父母铁了心要拿老闺女给儿子“换亲”,换个媳妇回来。就这样,她嫁进了崔家,崔老大的妹妹嫁过去,做了李家的媳妇。
从晓岩懂得人情世故起,他就在心里为母亲鸣不平,觉得母亲是真正的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这样的念头一直纠结到他上大学离开家的时候。那是父亲送他到县城,他在上车的时候,父亲叫住他,他回头看父亲,父亲似有很多要说的话,眼底蓄满了泪水,却笑着跟他说:“岩儿,路上小心,到了学校,记得来信跟家里报平安啊!”
“嗯,知道了,你回吧。”晓岩跟着乘车的人流上了车。
当他寻好了位子,把行李在货架上放好,坐下来,舒一口气,抬头向窗外看去,无意间看到父亲依然站在那里,两眼直直地看着车上,那神情痴痴地,像要望穿时空一般。他打开窗玻璃,把上半身倾到车窗外面使劲向父亲招手,父亲也使劲向车内的儿子招手。车子启动了,父亲朝前走了几步,再走几步……车子距离父亲越来越远了,父亲的身影在晓岩的视线里慢慢隐去,渐渐地被拂面的风景代替。然而,那身影却在晓岩的脑海中滋生,清晰,他的眼睛热辣辣地,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
随着汽车行进中的颠簸,几年前的一幕再次涌上晓岩脑际,他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家里分了责任田,父亲、母亲、姐姐起早贪黑,耕种得非常精心,一年四季,只盼着一家人能够在辛勤的劳动中,日子一天天富裕起来。村里的干部宣传一种“优良麦种”,说是此品种麦穗大,颗粒重,可以是普通麦种的两倍产量。高产的诱惑,使村里有一半以上的农户都买了“优良麦种”。结果,在小麦扬花的时候,麦秆就开始渐渐地变黄了,看着密密实实长得很旺的麦子,一点,一点焦黄,干枯,眼见就要颗粒无收了。父亲,一个老实硬朗的汉子,抚摸着早夭干枯的麦秸秆儿,望着那大片、大片,焦黄干枯了的麦田,他伤心地哭了。哭声悲戚,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母亲也哭了。母亲哭的时候,却是在数落着父亲:“你,你就是死心眼儿,把所有的地都种上那些该死的优良麦种,这下好了,全家人就喝西北风吧!”。
父亲不为自己辩驳,只是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先是收住哭声,在那儿默默地流眼泪。哭过了,就坐在院子里抽旱烟。一两个时辰过去了,父亲像弹簧一样,腾地弹了起来,说:“妈妈的,我日他八辈儿祖宗,这样坑害老百姓,老子告他去!”
那一年他家的麦子颗粒无收。崔老大说是要告状,他与村里那些假种子受害者一起,先是找村主任,再后来找到乡政府,状告黑心的“良种”贩卖者。结果人家说是种子并不存在问题,是种植不科学,小麦才生了病。他们只有自认倒霉,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母亲到处借粮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向亲戚邻居拉饥荒,求帮助。当然也借到了晓岩舅舅家里。晓岩的舅妈就是崔老大的妹妹“换亲”过去的,那一年,晓岩舅舅家也确实帮了不少忙。晓岩的舅妈帮的正是她自己的娘家哥哥,因此那亲情似乎来得更贴切了一些。可是借来的粮食毕竟很金贵,父亲为了保证儿子上学带的干粮,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尽量俭省,常常装作吃饱的样子,给全家人看。但他的身体越来越瘦弱,一次,他正推着平头车往地里运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他终于支持不住,身子一斜,扑倒在小推车的一只把上。小车翻了下去,一车粪肥也从翻倒的车筐里撒在地上。
同是往地里运肥的邻居张来运推着小车走过来,看到崔老大的车子翻了,人也在地上倒着,紧走几步,喊道:“大叔——,”放下车把,就来扶他。这时候,崔老大已经清醒,但就是浑身没一点力气,身子软得站不起来。来运搀扶着崔老大送他回家,母亲看着老伴脸色煞白,一脸虚汗珠子,惊慌地颤声问道:“来运,你叔这是咋了啊?!”
“大叔在路边晕倒了,……”
崔老大无力地笑笑,气若游丝,只说:“没事,给我弄点汤喝喝,……”母亲的眼泪哗地涌了出来,她明白老伴是饿的。她慌忙把老伴扶到屋里床上躺好,心痛地说:“你看你,咋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该指望谁呀?!”母亲泪流满面。
晓岩听说这件事情,是在他长大之后了。是母亲哭着告诉他的,那次因为家里困难,晓岩的学费一拖再拖交不上,他向母亲说不想再念书了。母亲一时气急,就告诉了他家里曾经的困难情景。她说:“那样的困难我们都熬过来了。我们一家人苦心协力供你上学,不就是盼望有一天你出息了,为你爹娘争口气,在街坊邻里面前长长咱家的志气,也为咱村的街坊邻里做点好事儿。咱们家受乡亲们恩情太多,那一年我有病,你陈婶就像照顾自家孩子一样照顾你们姊妹吃喝,……”
母亲边说边落泪。
听着母亲的诉说,晓岩情不自禁地哭了,他哭得很伤心,尽管那时距离父亲因饥饿而昏倒已经两年多了。想着当年父亲因为饥饿,晕倒在地里的情景,他哭得跟个泪人一般。
在晓岩身上,承载着乡亲们众多的爱心和帮助。他十岁那年,母亲有病住进了医院,父亲在医院里跑前跑后伺候生病的母亲。晓岩和大他两岁的姐姐,小他三岁的妹妹在家里苦熬,姐姐从那次休学,后来再没有进学校读书。那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冰天雪地的,晓岩没有鞋穿,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大雪天,他的脚上挂着一双露出了乌龙爪的烂鞋子,脚趾和脚跟冻得红肿。在学校里,他不好意思往老师和同学面前站。走在冰天雪地的路上,小脚冻得由痛到麻木,但他依然乐呵呵地来回穿梭在上学的路上。是邻居陈婶主动到他家来,关照三个孩子的生活。这一看不当紧,晓岩的鞋烂得不成样子,陈婶儿盯着晓岩的脚看,两只冻得红萝卜似的小脚鸭子不自在地交错后退。陈婶心痛地说:“可怜的孩子啊!妈妈这一病,孩子可就遭殃了。”
陈婶看看晓岩的脚,想想自家箱子里那双棉鞋。棉鞋是她给儿子陈铸做的,准备过年穿。陈婶回到家里,掀开她用了几十年的老式大木箱,及其爱惜地摸了摸那双棉鞋,拿起来看看,她迟疑了一下,又放下了。她把箱子盖上,心事重重地离开箱子,走了几步。晓岩红肿的小脚丫再次映现在她的眼前。陈婶又走回来,再次掀开箱子,抚摸着那双新棉鞋。然后,很坚决地拿起棉鞋,来到晓岩家里,亲自套在了晓岩的脚上。
棉鞋大了一点点,陈婶变戏法似的在鞋里面塞了一点就棉絮,棉鞋就很敷贴地穿在了晓岩的脚上。
陈婶笑了,笑得很甜蜜。她说:“晓岩,走几步,看看跟脚不?”
晓岩的眼里蓄满了泪花。然而,他脸上却满是温暖的笑,他轻声地喊了一声:“婶子——”然后,泪眼汪汪地向陈婶点点头,说:“真暖和。”
陈婶抚摸着他的头说:“好孩子,婶子看你和我家柱子一样亲啊,好好读书,长大了和你柱子哥哥一起干大事儿,做一个有本事的孩子。”他一下扑进陈婶的怀里,流着泪说:“婶子,您,您真好!”
多少年过去了,在晓岩心目中,陈婶给他穿上棉鞋的一幕,时常在他的眼前萦绕,每当这时,泪水就会情不自禁地在他眼里打转。他不只一次地暗自保证:陈婶,您放心,我一定会争气,一定会报答您的。
世事艰辛,祸福难料,陈婶的丈夫过早地去世了。那年,陈婶的儿子拴住还在念初中。陈婶把唯一的儿子看作生命一样珍贵,丈夫去世后,她更是把人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在晓岩的记忆里,年长他三岁的陈铸总是穿得整整齐齐。这让幼年的自己羡慕不已,甚至成为他心中的偶像,觉得陈柱样样都好。平日里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晓岩就会去找他玩。陈婶总是很亲热地嘘寒问暖,把好吃的东西拿出来,让晓岩和陈铸平分秋色。晓岩总是看着陈婶慈祥的面容,露出一脸童真的笑。有时候,他也会感激地说:“陈婶,您对俺真好!”
陈铸,小名叫拴柱,后来他嫌“拴柱”这名字不雅,就自己改了名字:“陈铸”。
那些年农村考大学复读成风,家庭条件好的孩子高中毕业,考试成绩不理想,就去复读。陈铸只想早一天走向独立,早一天替母亲撑起家里的一片天空,他报考了录取分数较低的教育学院,决心毕业后回乡做一名教师。自从父亲去世以后,他就有两个心愿:一是教书育人,做一名受人尊敬的好老师;二是结婚成家,让妈妈抱上孙子,好好孝敬吃了大半辈子苦的母亲。在他回村当教师的十年里,村小学的教学成绩多次在全乡排在前列,许多乡亲,学生家长,都当着陈婶的面儿夸奖陈婶教育有方,养育了一个好儿子。
乡亲们的夸赞,陈婶的心里就跟吹着清风,照着暖阳一般,清亮,温暖,心里跟喝了蜂蜜一般甜美。走起路来脚跟生风,做针线活儿的时候,常常哼唱《小二黑结婚》中,小琴唱的那:“二黑哥哥县里去开英雄会呀,他说是,他说是今天要回家转,我前晌也等后晌也盼,站也站不定我坐也坐不安,背着俺的爹娘来洗衣裳……”每当这时候,陈婶的眼前眉梢都是过世老伴的影子,她相信丈夫在天堂能够看见她,也能看到儿子所做的一切。
陈婶小声哼着这段豫剧的时候,脸上就洋溢着甜蜜的微笑,这是她当姑娘的时候就喜欢哼的小调。哼小调的时候,那种陶醉般的幸福,如湖面微漾的涟漪,甜甜地荡漾在陈婶的脸上,陈婶心中的“二黑哥”,就是后来的陈铸的父亲。
陈铸父亲早逝,给陈婶的心灵造成了无法医治的伤痛,她几欲要随之而去,陈铸跪在父亲墓前悲伤哭泣的模样,燃起了她活下去的信念。一个农村妇女,她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陈铸身上。陈铸成了她活着的支柱。有陈铸在,陈婶就不会倒下,她的精神就不会垮。
怎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陈铸教书的学校条件十分简陋,简陋到令人看了心酸的程度。学校只有两间破瓦房,那是几经改朝换代的古物,窗子是那种老式的糊了窗户纸,挡了风,也阻挡了阳光。陈铸当老师的第二年,稍有积蓄,他就自己拿出一部分,又挨家挨户动员那些条件稍好一点的家长出一部分,为教室换了玻璃窗,采光得到了改善,但那老式的门,年久失修的房顶,时刻都提醒着屋檐下的老师:快要支撑不住了,危险!他爱护学生,是一位全面关心学生德智体教育的好老师,学校里没有操场,他就每天带着学生到村外那条不太宽敞的马路上去跑操。那是一个不祥的早晨,陈铸领着学生正在马路上跑操的时候不幸发生了。一辆从山里往外运石子的大卡车,车子超负荷接近一倍,在马路上负重运行,不知道合阳原因,卡车像是一条醉汉,横冲直闯地在马路上撒起了野,陈铸奋不顾身地把几个学生推倒在路边,但他自己却没来得及躲避。那台野蛮的大卡车无情地轧在陈铸的七尺之躯上,隆隆而过。陈铸的生命就在瞬息间玉陨于车轮之下,几个学生得救了。陈铸不幸身亡,另有一名学生也不幸遇难。
一位张扬着无限青春朝气的年轻教师,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热爱着的职业,他爱如亲子的学生,以及他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和孝敬的母亲,就那样带着无尽的遗憾,去了天国。如果真的人死有灵魂存在的话,陈铸的灵魂会不会徘徊在那间简陋的教室,看着孩子们上课,关心孩子们的成长;他的灵魂能否回到他那苦命的母亲身边,满含泪水,喊一声:妈妈,儿子还在您身边,儿子不忍心把您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抛弃在人世间;他会不会说:妈妈,天国很美丽,求您再不要为儿子哭泣!
晓岩回村,参加了马铸老师的葬礼。乡里的、县上的有关领导都来了,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为马铸最后一次送行,那几个他救回了生命的学生和家长更是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晓岩去看望陈婶,陈婶不认识他了。她接受不了失去儿子的打击,神志恍惚,见谁都问:“见到俺家柱子了没?这孩子,几天都不回家了……” 这天,晓岩回村了,过来看陈婶,陈婶的眸子闪着亮光,拉着晓岩的手,惊喜地说:“柱子啊,你可回来了。妈想你了!……”陈婶拉着晓岩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诉说对儿子的思念。
晓岩抚摸着陈婶的手臂,眼里涌满了泪花,对陈婶说:“妈,我回来了。您老别伤心,我会常常回家来看您的。”
陈铸的遭遇,陈婶的悲凉凄惨,深深地刺痛了晓岩的心。陈婶年轻时的亲切、勤奋、干净利索,母亲般的慈祥,在晓岩心底的海洋,翻卷着层层浪花,撕扯出缕缕思绪,烙印上道道痕迹。陈铸和学生遭遇车祸,那血淋淋的场景,就像一幕幕特写,一组组令人心痛的画面,排比而来,在他眼前形成一种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的思绪无法停止对陈婶那悲凉、凄惨、呆滞的眼神的怜惜。
晓岩暗下决心,一定要为陈铸的死做些什么。让村里不再有第二次像陈铸那样的悲惨事件发生,让陈铸的魂灵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让村里的孩子能够有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使乡村的孩子也能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接受教育,使农村的孩子在成长的道路上不再遭受类似的厄运,使他们在未来的人生路上少一点苍凉和悲惨的记忆,使生于斯,长于斯的孩子们人生路上多一些温暖和希冀。
故乡情结,就是在那一系列的惨剧之后,在晓岩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作为儿子,无论是对故乡的爱,还是对父母的爱,抑或是对陈婶的感恩、怜悯,他总也难以释怀,那一腔情愫的纠结,他必须付诸行动,为那片热土做些什么。否则,他的心难以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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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回顾】
作者简介:百荷踪影,本名王淑敏,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新密市诗词学会、作家协会副主席、水墨清华艺术研究会研究员、水墨清华美术馆馆长。创作观:用智慧写造句,用真情讲故事;践行“生活是眼睛的海,文字是心灵的波” 的原则。创作动力:人世间有万丈红尘,怎能让人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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