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白话入诗的思考
有关白话入诗的思考
明白易懂的语言不一定是诗的语言,但诗的语言必须是易懂的语言;用新语言来改造陈旧的诗词语言,特别是注重吸纳口语、大众语入诗,这已成为诗词界的共识。
时代不同,“古道西风瘦马”“凄凄惨惨戚戚”其意境和感情基础几乎已不存在了。
当代诗词大多作者写一些旅游观感、吟风弄月、伤情离别的诗词,在网群、在编辑部里,每天看到和收到的大量稿件中,除了少量给人以惊喜外,大多作品给人一种“百首如一首”之审美疲乏,集中反映出的问题大致有如下几点:
1、语言雷同,概念化语言太多;
2、诗品低下诗风不正,缺乏时代气息;
3、仿多创少,形象干瘪,大场面、多事件千篇一律,有如白开水,索然寡味;
4、缺乏语言创新,现象罗列,章法呆板,没有起伏变化。
虽然写什么和怎么写是诗人自己的事,他人无权干涉,但是,倘若诗作在社会上流传,诗词的优劣读者自会去评论。
很多词语沿用了几千年仍具有相当活力;但有些词语很陈旧,已不适合现代人阅读了,而用白话入诗有以下几点现实性:
1、有利于诗词的雅俗共赏。
雅俗共赏应当是诗词的最高标准。
如,李白《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即使不识字的人,都会认为是天生的好言语。
刘禹锡《竹枝词》
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此诗言浅而意深,广泛传播于庶民与士大夫之口,对后世影响也很大。
2、有利于诗词的普及和提高。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社会日新月异,诗词作者分布在社会各行各业,自然环境发生很大的变化,有些感情的抒发和景物环境的描写自然要以现代语言去表现的;另一方面,常见的题材如用过去常见的语言去抒写很难写出新意来,如能应用当代白话语言则常有出奇制胜之效。
3、有利于形成新的诗风,保持浓郁的时代气息。
诗词象任何事物一样都在发展变化,一代诗词有一代诗词的鲜明时代特色,当代人感情的复杂多变,非传统诗词本色语言所能全部承载,以抒情而论,亦当采用部分当代白话语言入诗,才能使诗词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形成一代新诗风。
白话入诗的特性有三:
一、直率中的清新、沉郁和平民性
除了审美主体必须具有充沛的感情和崇高的人格以外,作为文学作品载体的语言,还必须自然清新简洁朴素。
白话入诗,常常被人视为不通、不雅,认为过于浅陋,缺乏诗意,其实不然——真正的诗意,即使明白如话,也照样给人丰富蕴藉之美。
前人早就认识到这一点:“欲知子美高明处,只把寻常话作诗。”
“寻常话”乃是朴素的代名词,也就是白话。空气越清洁,阳光就越灿烂;作品越朴素,作品的美就越完善,它给读者心灵的震撼力也就越强。
白话入诗,其实是加大了写作的难度。
在用“旧瓶”装“新酒”的时候,既要遵循传统诗词的格律谱律声韵等“旧瓶”的规则,又要使那“新酒”有不亚于“旧酒”的味道,没了陈旧的套话、僻典这些唬人的家什,就全凭立意、情志去取胜了。
白话入詩,也是需要各种手法加工锤炼的。本身是“大白话”,但又是人民群众之心声,时代之强音。一种文学艺术样式有无生命力和能否为大众接受,在于能否反映时代生活。一首语言精美的白话诗,就是一个世界。
熊东遨《天宫一号升空》
驭电驱雷一箭风,环球仰首看飞龙。
五千年史添新页,大写中华到太空。
应时应景之作,易写难工,既不可空洞无物,又不得人云亦云。
首句写形象:一箭当风,驱雷驭电,再现了“天宫一号”升空时的壮观画面。
次句言影响:飞龙在天,五洲仰首,东方巨人不怒自威之气概言外自含。
结尾一句尤为精彩:“大写中华到太空”纯粹白话。
“天宫一号”为五千年文明史新添的这一“页”是何等的光彩夺目!只要是好诗,白话也能起这样的作用。
熊建华《鹧鸪天·农民工》
背井离乡图个啥?薄微收入寄回家。
肩扛煤气披朝露,手捧砖头沐晓霞。
思父母,念妻娃。他乡背地泪如麻。
风中遥望回家路,天际苍茫挂月牙。
与那些被乱花迷眼的写作者相比,他写得朴素,却着力挖掘那些很小但能蕴藏的具有时代感的忧郁。
诗人以“直接”的方式对打工阶层的痛苦和沉重的深切关注,带有明显的叙事色彩,把过程描述得很细腻。动人之处不仅在于细节描写,更在于通过叙事所传达出来的深厚感情。
获得首届诗词中国一等奖:
丁欣《剑》
雪魄霜魂锻此生,云心泉骨自天成。
临渊每起鱼龙舞,挂壁犹传虎豹声。
慷慨引歌锋易老,唏嘘斫石气难平。
清光守到千秋后,玉宇教看牛斗横。
“雪魄霜魂锻此生,云心泉骨自天成。”此首开句就用白话起,可谓豪气。
二、白描诗的风趣、含蓄和灵活性
万古常新,唯有一真。
近些年来有不少人,但凡作诗则刻意化用唐宋,套用古人,刻意追逐高古、铺陈文才,刻意据典引经,以显示学识与功力。此固然没有什么不对,但一味如此,诗之形不免僵硬,诗之语言便少了灵动、失去了神韵。
最好的句子应该是白描句,她直接表意,无须修饰。
白描句多是自作语,毫无依傍,它承载的时代信息量最多,表现诗人个性最真,当然最能打动人了。不过自作语很难,首先难在它必须是创造。
杜甫《客至》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意思是:我不曾为客扫过花径,今天才为您扫,这柴门不曾为客开过,今天为您打开)一下子就把杜甫手舞足蹈迎接客人的样子表现出来了,要什么修饰!
杜甫《宾至》
幽栖地僻经过少,老病人扶再拜难。
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
竟日淹留佳客坐,百年粗粝腐儒餐。
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
“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这是接待另一位客人,笼罩着冷淡与失望之情,与前一首形成鲜明的对比,也完全是白描句。
郑伯农《登山海关老龙头》
雄关险隘接危楼,莽莽长城镇海流。
万里烟波奔眼底,几尊礁石立潮头。
浪高方显水天阔,心静何惊风雨稠。
漫说汪洋空涨落,怒涛卷处有渔舟。
“浪高方显水天阔,心静何惊风雨稠”,以浪高水阔而衬心静,分明见诗人面对狂涛大浪,微笑从容,境之所造,无我而我。
不同地点,不同时期诗作,气韵相连,乃襟抱的自然倾吐,绝非强作与装腔巧饰也。
“天涯何处无烽火?几处今宵月不圆。”《元宵节感怀》
“伊甸烽烟今又狂,吞邦掠地草民殃。”《夏夜观天》
而在写法上因情赋体,追求口语化和幽默感。这些都是白话入诗的成功案例。
诗词无定法,打通人心、通向人心便是法。
高昌《霜天晓角·昌黎黄金海岸观浪》
柔似轻纱。那顽皮浪花。扯地牵天拍岸,轻一滚,笑声:“哗……”
风来说个佳。雨来还美些。万顷波涛齐唤:“归去也,海天涯。”
高昌《眼儿媚·青山下》
画般挂在青山下,臭美那些花。胡蝶来闹,野蜂来恋,阳雀来夸。
“轻一滚,笑声:“哗……”、“臭美那些花”。读来不但不俗,而且有大美。
鲍海涛《汶川废墟下的小女孩》
天堂可有学堂吗?地府可收淘气哇?
握紧手中这支笔,来描心底那边家。
老师我会专心学,父母您当满口夸。
明年春季来看我,废墟开朵小红花。
纯用白话,却非常感人,看过后夺人泪下,是少见的好作品。这种大悲的题材,不用悲怜的语言来写,却起到了更悲的效果。
星汉《踢足球》
众生受气气填胸,踢去踢来无定踪。
已是双方脚下物,却教何去又何从?
简直就是对小人物任人摆布的人生境况不平之鸣了。
李树喜《双枪老太婆塑像》
远离烽火久,世理乱成堆。
老太双枪在,不知该打谁。
纯乎口语,这些都是白话却具有鲜明个性的语言。一经过妙手点化,就诗意盎然。
于瑞亮《打手机》
老伯头回打手机,不知咋按遇难题。
忽听背后儿媳笑,求教一撕老面皮。
手机的迅速普及,反映了人们生活改善的一个侧面。既风趣,又戛然而止,余味无穷。
岳如萱《菩萨蛮·唱“两会”》
东风有幸幽燕访,乾坤吹绿真清爽。红雨梦中來,悠然入我怀。
苍生都笑了,举手浮云扫。约法有三章,神州万里香。
《鹧鸪天·闻东邻某君又核试》
骄傲开心也自然,多些二杆更安全。失德君子哭归去,得利渔翁笑往还。
黑老大,傻瘪三,干儿抱腿跳得欢。相依福祸孰能料,独好风光看这边。
其“红雨梦中來,悠然入我怀。苍生都笑了,举手浮云扫。约法有三章,神州万里香。”还有“骄傲开心也自然,多些二杆更安全。”、“黑老大,傻瘪三,干儿抱腿跳得欢。”皆是白话,但这些白话却声声入耳,这样的诗词句奇、诗意灵动,增强了可读性。
写诗的本领就在于用大众耳熟能详的句子捉住稍纵即逝而能表现诗美的生活浪花:
如,刘如姬《浣溪纱·夏之物语》
旋转全家小太阳,爱听故事几箩筐,夜深却怕大灰狼。
童曲哼来蓝月亮,繁星缀满梦衣裳。梦中可在捉迷藏?
《临江仙·豆豆狂想曲》
天上繁星光闪闪,分些给我何妨。摘来串串挂纱窗,夜来争眨眼,风过响丁当。
最好眠于云朵里,梦中摇上天堂。桂花树下有吴刚,嫦娥真漂亮,玉兔捉迷藏。
以上词以小孩儿的“狂想”来写,词句生活细节是小孩儿“实录”,活泼有趣,这种全用白话写出的诗,竟然如此生动有趣。
三、温馨里的婉约、纤巧和独创性
诗歌历史早已证明,“五四“传单诗,”四五“天安门诗抄,汶川地震救灾诗作,无不是来自民间,植根于现实土壤之中,正所谓“风出谣口”是也。它们是大美之作,美在真实,美在自然,美在淳朴,美在清新。
黑格尔说过:“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而心灵的的东西也借感性化而显现出来了”。有创造性的诗人就能独出心裁,难中见巧。
李葆国《游嘉兴南湖》
小临老店品新芽,烟雨楼前喜泛槎。
一片红霞蓬岛外,随波散作满湖花。
《乘船夜游古运河》
华灯初上玉栏干,波漾平湖月一弯。
画舫摇过运河埠,诗心顿觉到江南。
以上均用白话白描,读来清新轻盈,达到了深婉姬丽,恍惚迷离的效果。
蔡世平《汉宫春·南园》
搭个山棚,引顽藤束束,跃跃攀爬。移栽野果,而今又蹿新芽。锄他几遍,就知道,地结金瓜。乡里汉,城中久住,亲昵还是泥巴。
难得南园泥土,静喧嚣日月,日月生花。花花草草,枝枝叶叶袅娜。还将好景,画图新、又饰窗纱。犹听得,风生水上,争春要数虫蛙。
此词用了上起下续的手法描写了南园的景致,结构紧密,文字清新,脉络顺畅。“搭个山棚,引顽藤束束,跃跃攀爬。”此词文笔顺畅,自然亲切,在平实的、大段白话句子中流淌着自己的情感,是现代词作中难得的佳品。
高昌《鹧鸪天·那枝莲》
瓣瓣心香聚有缘,喧哗人海那枝莲。
节长节短丝长在,花谢花开情自牵。
青仄仄,粉团团。常从烟雨忆田田。
秋波春水随时运,荡荡风云淡淡看。
他的用语极富生活情味,又新奇可喜。这是以象喻的手法寄托情思之作。如此描写莲花,可谓别开生面。
“瓣瓣心香聚有缘,喧哗人海那枝莲。”开篇两句,入手擒题,占尽了气象。对喧哗人海里的那朵莲的邂逅的描绘,曲折地传达了缘分是天作,用笔清逸。
“节长节短”与“花谢花开”也是原生态的,但却“丝长在,情自牵。”欣悦之状见于字外。此类旁敲侧击的表现手法是很别致的。语淡而情深,不曾作态,恰妙造自然。
下片进一步描述莲的成长,以“青仄仄,粉团团。”跌宕,从空灵回到人间。纤笔细描,以细节的真实补足语境。
“常从烟雨忆田田。”用笔幽折,寄情芬芳。得此一句,便觉竟体空灵。
结拍“秋波春水随时运,荡荡风云淡淡看。”多么自然的语言,多么开泰的心境。是词构思奇逸,造语生新是其风格的最大特色。给传统诗词带来了一些新机与异趣。
一再吟诵,反复品味,短短55字,通灵剔透,作者从新诗入求,故于意象的追求下力殊深。在语言的使用上,很有特色与新意。结句占尽了胜场。自来咏花者,少有如许手段。可说是别具一副笔墨的作品。
由此可知,诗意之有无,决不在于用词炼句的表面深刻典雅上。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白话入诗,往往彰显了一种大家风范,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不经意之间,却四两拨千斤,化腐朽为神奇。一派旖旎诗意便蔚然而生,祥云瑞集,仪态万千,这就是白话入诗之美,白话入诗必将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
(本文源自宋彩霞的《关于白话入诗的思考》,根据阅读需要进行了增减,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