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天白:荒凉出境界

荒凉能够出境界,而这一境界,是对荒凉的不屈抗衡,是对生命的珍惜与坚守,也是对美好的执着与追求!

敦煌鸣沙山月牙泉

  荒凉能够出境界。

  这一人生感悟,我是在敦煌鸣沙山月牙泉获得的,而不是征服沙漠而屹立于世的以色列。当我从敦煌驱车到达月牙泉的那一刻,在迫使你不能不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的无尽沙漠中,突然出现这一片盆景似的碧水、绿树和飞阁流丹的建筑组成的绿洲,那种惊奇与激动,简直以为是在梦中。一下车,我情不自禁地沿着这一湾碧水,去追寻“亘古沙不填泉,泉不涸竭”的奇景是否有源头,然后,不管流沙如何难以立足,攀上鸣沙山,不是到高处去验证古人“山以灵而故鸣,水以神而益秀”描绘,只是为了站在山巅俯瞰周围,是否有水源、绿地,赋予了这泓碧水如此灵性。自然,摄入我视野的,仍然是沙丘连着沙丘,仍然是如波涛起伏的荒凉。于是,不能不从心底发出了荒凉能够出境界,而这一境界,莫过于此的感叹!

  我就这样,让“荒凉”和“境界”结了缘。这“境界”,是对荒凉的不屈抗衡,是对生命的珍惜与坚守,也是对美好的执着与追求!鸣沙山月牙泉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其形成的原因众说纷纭,至今没有定论。这一感叹,却超越了对造化之神奇的赞赏。后来到了北美黄石公园,面对“大棱镜泉”与“彩锅泉”的美景,我直觉世人将“地球最美丽的表面”之桂冠送错了地方,为月牙泉喊屈。当然,“大棱镜”和“彩锅”,不乏荒凉出境界之魅力,她确乎改变了无情的、以毁灭为性的火山形象,向制造荒凉者发出了嘲弄与挑战,以同样不屈的性格,强化了我在月牙泉获得的感悟,则是无疑的。

  人类生存发展的历史,就是战胜无尽的蛮荒而获得万物之灵称号的历史。这是常识。并以无数可歌可泣的事迹,给了人类无比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但明白无误以荒凉的主人身份为豪的,在我印象中,莫过于张贤亮了。

  我第一次听到贤亮兄把自己当成荒凉之主,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在威海市举行的中国环境文学研讨会上。他当着来自境内外五十多名学者、作家的面,宣称,我正在出卖荒凉!引起了一阵哗然。尽管,都知道他的生活经历,无处不荒凉,尤其是他的上半生,可说他的命运与荒凉结下了不解之缘,但荒凉还能出卖啊?我以为这位总喜欢以惊世骇俗的言行笑对人生的老兄,拿“出卖荒凉”当笑谈罢了。

  不久以后,黄海芹女士率领我们到银川参加电视剧编剧会议。在活动中,我与作为当地文学艺术界负责人的贤亮兄碰头了。一见面,我就戏谑,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在出卖荒凉的!他大笑,说我也在等你来欣赏啊!会后他就亲自带我去验证了。我真的被震撼了。他陪我去的,就是他创建的镇北堡西北影视城。和鸣沙山月牙泉一样,这也是黄土、沙丘中的一片“绿洲”!

镇北堡西北影视城

  他自豪地告诉我,别看荒凉拙陋,不久前她在美国旧金山环太平洋学术研讨会上,在世界各国的政要和经济界人士面前,出过风头的呢!他就这样陪着我,在流溢着黄土高原乡村风味的造景建筑间,边走边自豪地介绍,《一个和八个》《牧马人》《龙门客栈》……在作为布景而建成的村舍、客栈、土窑中时进时出……对于我,其景物,不亚于行走山阴道上那样目不暇接。他忽然驻足,抓住了我的胳膊,说你看这里!我一定神,哦,我已来到《红高粱》“我爷爷”“我奶奶”生活的小院了,他要我特别关注的,是院场一侧,圈出直径二米左右,抓一把就是沙土的一小片场地!旁边插着一块编了拍摄镜头号码的标牌,上面除了介绍这里所拍的情节之外,还赫然写着这样一行文字:“巩俐和姜文从这里走向世界!”

  啊!荒凉就这样打包“卖”给世界!这是何等金贵的“买卖”,在此从事的是何等壮丽的事业,他利用的,是何等珍贵的一份资源!这一行文字,此时此境,对我真正具有石破天惊的价值!

  莫怨“荒凉”吧!荒凉都能够创造如此境界,还有什么不可能呢?在繁华锦绣,物质如此丰富的今天,应该面对的,倒是精神世界的荒凉!就是说,荒凉出境界,莫过于面对人性荒凉时所展示的那份心灵境界。人生在世,难免不碰到意外打击或灾祸,如何对待自己,往往从如何对待别人上折射出来,为此,有了“丧钟为谁而鸣”的警世之问。对此,我总会想到2015年西班牙坎塔布里亚自治区举办的“圣芭芭拉”自行车越野赛,有位选手叫奥古斯汀·纳瓦罗。我想到他,就是他正是因“荒凉”出“境界”。比赛进入尾声,西班牙选手伊斯梅尔·埃斯特班排在第三位。可惜爆胎了,他扛起自行车奔走起来。对纳瓦罗,这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超过埃斯特班稳获第三名的机会,他却放慢了车速,跟于其后,直到终点。有人不理解,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回答是,利用人家的不幸获取名次,是不道德的,在人生这个角逐场上,比的就是胸怀和境界!

  说得太好了。人性的荒凉表现各异,对待偶发的不幸只是其中之一。行走天地中心,这种细入寻常生活,却充分展示心灵境界的例证,到处能碰到,只是凡俗得不引我们一顾而已。大处着眼,小处也不错过,这就是人生境界。(俞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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