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财明：祖母，天堂安好？/男儿泪奔，只为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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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呀呀学语。母亲去世的时候，躺在门板上，我用稚嫩的小手去摸她的脸，一家人嚎啕大哭，我却童笑不绝。我不准大人们哭泣，我怕哭声惊扰了我母亲的安睡。尔后上餐桌吃饭的时候，我要祖母夹那块最黄的豆腐给我，祖母当即大恸：寒门稚孙如何能长大成人啊？祖父去世的时候，我是九岁的小孩也不知道悲伤。大伯母和四叔去世的时候，好像也没找到哭的感觉。2000年后的第一个冬天，至亲的祖母走了，我便有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祖母是在生日的那天去世的，这是宿命论里难得的圆满，整整81岁。我是在4岁那年因为母亲的去世，祖母把寄人篱下做继子的我接了回来。我依稀还记得当年的一点印象，我爬在54岁的祖母背上，经过山道的时候，我要祖母帮我去掏那山树上的鸟窝，祖母没去也去不了，我大哭，手足一翘，结果祖母打了一个趔趄两个人一起摔在草沟里，祖母用手紧紧拉着我，她的手被荆棘划伤了，我在她的细细察看下安然无恙，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回到祖母的家里，空坪上站了很多小伙伴，祖母把我引见给他们，要他们带我一起玩。祖母走后他们都不搭理我，只有一个后来才知道名叫“喜宝”的孩子问了我一句“你是哪里的？” 现在想来，真的犹如诗人贺知章《回乡偶遇》里写的那样：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祖母一共生下了六男四女。其中有一个叔父在襁褓里就夭折了，那时，我们的家庭成员是庞大的，家境也是最困难的，两个姑姑没出嫁，两个叔父未成家，一个已经拿了结婚证的姑姑正在和姑父闹矛盾，经常回娘屋躲避婆家人的骚扰。一个未成家的叔父因为年龄偏大正在家里闹情绪，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祖父有病终年丧失劳动能力。如今又添下我这样一个新成员，无疑是雪上加霜，一家人的重担都落在天命之年的祖母身上，大家吃地瓜和地瓜渣充饥，只有重病在床的祖父吃一点稀饭改善生活，祖母偶尔在祖父的分量里偷工减料给我，营养一下我孱弱的体质。以至于直到今天，属于地瓜之类的产品不管做的如何美味我都大倒胃口。
童年就是在祖母的偏心呵护下渐渐长大了，几个叔父和几个姑姑也先后成家了。到了我该上学的时候，祖母用一年省下的鸡蛋钱把我送进了校门，我从懵懂里踏进学校，那时，也许学习的东西比较少，而我的记忆力似乎超越一般的学童，记得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第一次布置作文《小鸡》我拿下了全校最高分。当作范文朗读，我都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的作文。这个消息传到我祖母的耳朵里，我祖母逢人便说：算命先生说我孙子命带三层文章呢。她可不知道有一个词语叫“文曲星”的，至少在她的心目中我将来必定是文坛宿将锦绣前程呢，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她那饱经风霜的老脸所洋溢的洋洋得意的幸福 。
我的文曲梦终于在我14岁那年夭折了，升学考中专的时候，我只考了三门功课，感觉很不错，回到家里还自鸣得意，老天似乎和我闹情绪，连夜的暴雨将我的文曲梦断那条叫“杉木河”的地方，我是在洪水里被好心的渔翁救上来的。回来后，我躺在支呀作响的木床上痛哭，祖母来了，我扑在她的怀里泪湿她半边衣襟。哭够了她说：“孩子，别哭了，先生说你只带了三层文章，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是三层？原来如此。”
15岁我背起简单的行囊和堂兄一起偷趴列车辗转到了株洲的砖厂打工，清早，祖母帮我收拾好行李，然后打了几个鸡蛋汆面，我边吃边望着她，发现我的祖母----一个全中国最善良朴实的农妇脸上的皱纹在笑意里如同干枯开裂的河床那样沧桑。我吃不下了，背起行囊踏出家门，大有荆轲刺秦王的悲壮，祖母倚在门槛边，千叮咛万嘱托，殷殷之语犹在耳际。倚闾望归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我独步江湖的决心，凭着记忆雕塑你的容颜都是《感动中国》独一无二的杰作啊！
株洲砖厂的工作我做了半年，纤弱书生无力胜任那份繁重，但我每次寄信回来向您报平安，您不识字，拿着我虚报平安的信笺四处求人念给您听，尔后将那些信笺珍藏在您陪嫁的妆笼里，时常拿出来端详，似乎感知我在您身旁的气息。可惜那些信笺因为我后来常年不在您身边，您的妆笼里有了老鼠来去自如的方便，您眼里宝样的信笺一夜间变成了一堆素花。在您的心里，这些信件要是今日尚存，当可以和故宫收藏的笔札媲美啊！
当我在暮秋时节回到您的怀抱，见到您的那一刻，我叫了您一声“奶奶！”，您端详了我半天，回过神来看到骨瘦如柴形容憔悴的我，您用衣襟背着我拭去您眼角的泪水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是的，我回来了，依偎在您老态龙钟的怀里便是我全部的世界啊！
后来我结婚了，再后来我生下了小孩，我渐渐地离开了你的视线，我唯一遗憾的是您在有生之年终未看到我后来短暂的辉煌，2001年11月24日是你的生日，也是你的忌日。惊闻你的噩耗，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跪在您的灵前，声声含悲已喊不回您的安详，如今我在异乡飘零的天空里为您默哀，叩问苍天：祖母，天堂安好？
我写不下去了，我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我的稿面，迟到的挽联书尽我秋雨里的哀思。
溯风含悲，可折晚孙十年春；
秋雨致哀，愿换祖母一龄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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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何俊良 微信 sdhj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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