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峰:你不在意的细节,错过了古代好多迷人之处!
还记得丝博要创办汉服日之前我去过一次,当时有聊到应该请什么样的学者来做讲座比较合适。我当时便提出,不应该拘泥于服饰纺织的专家,而是应该扩充领域,比如艺术史的范畴。赵老师问我有比较想请的人么,我说黄小峰。
尽管三年都没有如愿,但不妨碍我在公众号里安利一下他。写之前我随手百度谷歌搜了一下,他太年轻了(1979年出生),似乎远远没到被人写一篇文来“歌颂”的年纪,但我觉得对于很多真正的服饰爱好者来说,认识这样一位学者,对于今后考察图像资料是非常有益处的。
人们用“看花非花”、“看花是花”来形容观察世界、理解世界的不同境界,用于形容读过黄小峰以后的我来说,也十分适用。
被“蹴鞠”解密的《四季仕女图》
还记得传为仇英所作的苏州片《四季仕女图》么?很多人服饰爱好者都见过这幅画,并且从中获得了一个灵感,用半透的外衣搭配抹胸来穿着,不仅看起来凉快,还显露出点风情来。
△ 《四季仕女图》
跟着古画学搭配,看起来无可指摘、甚至还理直气壮地搞出点复原的味道。却没有人留意过这幅“苏州片”的内在含义(关于“苏州片”的介绍请看之前的推文《明知是假的情人节,七夕还能不能过?——从两幅苏州片《乞巧图》聊起》),以及这些与我们认知的古代女子所不同的生活场景的意义。
以往学者们解读这样的画作,大抵会分析里面女性的娱乐活动、构图布局之类的。但黄小峰先是找到了另一些相似的传世之作进行对比。是的,我们在网上看到的《四季仕女图》其实是不同的版本,其中日本大和文华馆藏的长卷正好有表示四季活动的四段,而上海博物馆藏的是两幅分别对应大和文华馆“夏”“秋”的两段,如果补全,尺寸也和大和文华馆藏品吻合(前不久似乎又出现了类似的拍品,但黄小峰论文写得比较早,并没有列入讨论)。对比发现,这两组应该都是摹本。
既然题材是四季,那么所绘制的应该就是该季节里具有典型性的活动。本号之前经常会用来配图的清宫画作里分的更细,是按月描绘的。但对比就会发现,《四季仕女图》里存在了一项清宫画里不存在的活动——蹴鞠。
△ 《四季仕女图》局部
通过观察存世的蹴鞠相关图像发现,在很多蹴鞠场景里是男女同场进行这项活动,这在中国古代社会里显然是有点不正常的。结合文献资料,蹴鞠最晚到元代就并非上层女性的专属活动,而变成了教坊里的一种表演。女性在蹴鞠时衣裙翻飞、发髻凌乱、声声娇喘对于男性而言是具有诱惑力的。所以冬季这段非常有可能描绘的是青楼女子的活动场景。
△ 《金瓶梅》插画
转而去看夏季那段,这也是如今古风服饰爱好者最爱进行装束模仿的一段了。
从绘画者的目光看去,庭院里进入池塘采莲的女子几乎是裸体的,毫无避讳地暴露着。而图片配词“露体摘莲房”“扇扑胸膛”也是具有挑逗性的淫词艳句。
△ 《四季仕女图》局部
这些都更加坐实了《四季仕女图》是描绘青楼女子活动的长卷。
当然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明代以青楼为题材的画作并不罕见,甚至于同样以《清明上河图》为题材的画里明代版本都要比宋版多出好几家这样特别营生的商铺。唐宋以来的文人并不以此为耻,反而是对狎妓文化的热衷和推崇,以此为荣,以此自诩风流。
名画之间的隐秘关联
如果没有日本大和文华馆的那卷,上海博物馆的两幅人们很少被人们联系起来看到,并且认知到缺失了两段。仕女画分节令绘制成长卷或者一组的,其实我们见过很多了,但由于思维的定式很少会去质疑一些成名许久的画作。
比如黄小峰提到,对于《捣练图》和《虢国夫人游春图》的研究虽多,但很少会将这两幅联系在“四季”这个框架下讨论的。写过论文的人都知道,一个好的问题其实就奠定了一半的成功,当然光想是不行的,光想就是民科了。这个创造性的想法究竟是怎样被论证,大家可以找黄小峰的文章去看(毕竟本文是安利,不是转载),但对于我来说如果两幅画是有联系的,那么服饰是否也可以被连起来互相印证了呢?
△ 《虢国夫人游春图》局部
△ 《捣练图》局部
因为服饰史研究实在是太容易接触到对于古画的分析了。可能有的人觉得cos古装装束就完了,最多吐槽一下大家理解的细节不同造成的最终服饰结构的天差地别,但真正想要做的是“复原”这件事的话还是得去读懂这幅画,否则cos了青楼也是很尴尬的。我下载过很多古画相关论文用以了解不同学者的解读,黄小峰的角度实在是最让我惊喜了。
表象背后的深层隐喻
还记得我写过一篇《货郎图:我等凡人就爱被物欲填满的快感,要啥“断舍离”啊?》吧,他便指出货郎“除了真正进行商业买卖”“也是一种音乐和戏剧形式”。这个身份认定的不同,会知道导致我们对于后世货郎题材画作的认知不同。
明清时期很多看似出现在宫廷、仕女画里的货郎,如果是前者,那便是对于商品交易社会的模仿,如果是后者,那便可能是庆典中的表演项目。仅从服饰角度出发我们就能看出差异,前者写实性更大一些,后者艺术化的成分更高一点。
△ 李嵩《货郎图》
黄小峰还留意到李嵩《货郎图》中的古怪细节,货郎的脖子挂着眼睛图案的装饰物,这样奇特的装扮在另一幅《观画图》里也出现了,而且在头上的方巾上也缀了一只眼睛,是不是特别具有超现实感!这种以眼睛为标志的形象所暗指的是此人身份乃是个游医。
△ 李嵩《货郎图》局部
△ 《观画图》局部
由此还可以论证到一点,《货郎图》和《观画图》看起来是在描绘生活场景,而实际上表现的是杂剧场面。红衣者是负责搞笑的丑角的,贴满眼睛的医生是领衔主演,展开画卷的两人是被嘲讽的对象,他们手里展开的画轴是孙思邈骑虎。
你看,一幅画品出这么多周边知识,是不是小脑袋瓜嗡嗡的,又全身充满了兴趣?
△ 《观画图》
对了《观画图》和李嵩的多幅《货郎图》里还都出现了骷髅。提到骷髅,你想到了什么?是的,神秘的《骷髅幻戏图》呀,但如果知道其他画作里也有骷髅,它的神秘感是不是就降低了一些,起码它不是一个特例。
△ 李嵩《骷髅幻戏图》
黄小峰有一篇文章是分析《骷髅幻戏图》的,里面提到了一些很有趣的视角,大家可以自己去想答案——
※ 为什么画面里的大骷髅和小孩都是穿着纱衣,这是在暗示季节么?
※ 画面露出一角的台子上插着“五里”的牌子,这是什么建筑,放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 撇去骷髅这个干扰因素,你是否能找出类似构图的画,那些画是什么题材的?
※ 这是一幅扇面,从最终可能成为了团扇出发会发现成品构图和如今的构图有什么区别么?
……
最后,我们也可以从服饰的角度去看,结合宋代画作里相似的装扮,分别可能是什么身份呢?
△ 李嵩《骷髅幻戏图》局部
享受不同学科的乐趣
有时候在某个领域里久了,就会失去思考的广度和乐趣,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相关活动应该去找一下服饰和纺织以外的学者的原因。仅仅多一个艺术史,哦不,其实是只多了一个青年学者黄小峰的文章,很多东西就立马变得新奇且有趣了(因为我还想找到和安利更多有趣的学者)。
很多东西本身属于个案,但是联系起来又是宇宙,弥漫在其中的庞杂又隐藏的信息,就像阿加莎的侦探小说开场。套用一句网络热语: 你不在意的细节,错过了古代好多迷人之处!
不晓得大家喜不喜欢这种分享学者的方式,因为很多青年学者并没有特别多的著作可以像大佬那样以“书单”的形式推荐给大家,而且年轻的资历会招来更多争议点,但我就是难以忍住这股想要安利有趣又有知的灵魂的冲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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