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联络员随意调动远征军，郑洞国强硬要说法，史迪威默不作声

圣诞节刚过，接着是1944年的新年。胡康河谷的大奈河、大龙河水静静地流着。战斗刚刚结束，于邦一带到处弥漫着浓烈的火药气味。这座小村镇周围数百米以内的树枝上没有一片树叶，树枝也被炮火轰去大半；每一棵树干上都密密麻麻地留下枪弹、炮弹的坑窝；地面上布满了炸弹坑；许多树干上贴着日军用汉文写的纸条，上面写着：'中国兄弟，不要追吧！'、'这次我们打败了，孟关再见！'……

红日升高了，晓雾散开了。重重叠叠的群山显得特别苍翠，有些山峦在红日映照下，于苍翠中闪着紫光，像佛光普照，展示着吉祥。远近的山林中，士兵们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在对练刺杀，有的在练习投弹……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将士们以高昂的士气迎接这胜利年，迎接更艰巨的战斗任务。

在于邦争夺战最激烈的时候，史迪威就从新背洋赶到了前线指挥所。这一天，他头戴钢盔，手提卡宾枪，在孙立人、博特纳等人的陪同下巡视战场。他们来到了离主战场不到一百米远的一片绿色的草坪前，孙立人指着草坪向史迪威介绍：'这里就是李克已营被围一个多月时的空投粮食、弹药的地方。'今天的孙立人，一改多年身着整洁的黄军装，腰系武装带，足蹬长马靴的潇洒习惯，打起了绑腿，半寸长的胡须像枯草遮掩了半张脸，人显得苍老了许多。

史迪威惊讶地'哦'了一声，颇带感慨地扫视着四周。此时此刻，他想到几天前的12月25日是一年一度的耶稣圣诞节，在美国以及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人们都在愉快地欢度节日，而在这天，在这里的中国将士却在为打通中印公路，解放自己的祖国流血牺牲。他眼望前面一片偌大的黄土坟丘，肃穆地脱下钢盔，向阵亡的中国将士默哀。蓦地，他不知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孙立人听得自言自语：'这个地方可胜过马其诺要塞，应该叫作'李克己镇'！'

孙立人点头回答道：'为了纪念李克己营，我已正式命名此地为'李家寨'。'

史迪威满意地说了声：'很好！'又转过头用英语问道身旁的博特纳：'日军伤亡多少？'

博特纳急忙看了一眼孙立人。孙立人立马领会了博特纳的暗示，替他报告道：'战报在我这里。'接下去报告说：'除了被炮火轰毁和打死在河里无法清查的以外，我军共击毙日军一千二百余人。十八师团第五十五联队长藤井小五郎大佐和中队长管尾少佐均被我军击毙。另外还击毙日军中队长、分队长二十一人。'

史迪威十分自豪，得意地频频点头说：'正像日军所说的那样，中国军'已达到不可与昔日相比的精强程度'！'说到这儿，史迪威得意地看了一眼孙立人，好像在说：中国军的这种变化，还不是来自我们美国的帮助。但当他看到孙立人一脸胡子拉茬的憔悴相时，登时心里又生出一阵感动。他清楚自从反攻缅北战斗打响以来，孙立人日夜操劳军务，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那有工夫顾及仪表。他禁不住关切而又带风趣地说，'孙师长，把你的胡须剃掉！咱们精精神神庆祝胜利！'

孙立人摸了一把胡须，微笑着说：'不拿下孟关，我不剃须！'史迪威、博特纳敬佩地同时冲孙立人点了下头。史迪威职业性地抬手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太柏家。这个村镇决定日军在胡康河谷的命运，我军如果占领了它，拿下孟关不在话下。到那时，我亲手为你剃胡须！'

孙立人被逗得笑了。蓦地，他又脸色一沉，向史迪威郑重报告道：'总指挥阁下，据我们的情报，日军第三十八师团的第五十五和第五十六联队主力已增援抵达胡康河谷。相比之下，我新三十八师兵力明显不足。'稍停，孙立人又继续说道，'因此，我建议让廖耀湘的新二十二师也投入战斗，以增强我方的攻击力量。'

史迪威当即表示同意，并让博特纳尽快制定出作战方案。对于史迪威的后面一条决定，孙立人感到不快。因为史迪威一向不把中国指挥官放在眼里，做事往往超越'国界'，让中国指挥官只能观望，插不上手，只做些管管军容风纪的琐碎事务。孙立人摸了一把胡须，轻声说道：'总指挥阁下，制定作战方案这样的重大军事部署，应有郑洞国军长参加研究才合适。'

史迪威脸露不快，淡然说道：'我是总指挥，我有权力下达任何命令！'

孙立人又客气说道：'郑洞国是中国军的军长，我是他的下属，要听他的命令。'

史迪威感到有失尊严，铁着脸，用教训的口气说：'孙师长，你是美国留学生，我不喜欢你用这种口气同一位美国将军讲话。'

孙立人态度依然很坦然，正要再向史迪威进言什么，这时就见郑洞国和舒适存走了过来。

礼节性的寒暄过后，史迪威首先开门见山地开了腔：'郑将军，攻击太柏家的作战方案，我已交给博特纳制定了。'

郑洞国、舒适存立马听出了史迪威的画外音。郑洞国平静地说道：'那好。方案制定出来以后，美、中两方指挥官应再做认真研究。'

史迪威傲然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舒适存接上回道：'总指挥阁下，我们认为十分有必要。于邦争夺战之初，若是总指挥部能与新一军及时沟通，我军绝不至于一再受挫。共同研究，互通情报，有利于对敌作战。'

史迪威没有做声，胸脯一起一伏地仰望天空。博特纳双手一摊，做了一个深表遗憾的表情。

郑洞国紧接着舒适存的话说：'我同意舒参谋长的意见。'史迪威的自尊心又被刺了一下，提高了语调：'我请郑军长注意，我作为中国驻印军的总指挥，我的命令对新一军军部同样有效！'他把'军部'两个字说得格外加重语气。

'我愿意遵守。不过——'郑洞国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报告，'这里有份材料，请总指挥看一下。贵方的一个联络员竟可以在不同中方打招呼的情况下，随意调动一个连的兵力。而中方却不能指挥自己一个排的士兵。不知将军如何解释？'史迪威接过材料细看，默不作声。

乘此机会，郑洞国重申新一军指挥部在打通中印公路方面的立场。他的话坦诚、直率和友好，没有敌视的语言，没有偏激的措辞，百分之百的诚意，使史迪威渐渐听了进去。

待郑洞国讲完，史迪威朝他笑了笑：'你是一位很有外交风度的将领！'

不言而喻，史迪威接受了意见。

经美、中双方研究，最后决定了'分进合击太柏家'的作战方案：新三十八师孙立人部，担任左路，从大龙河一线南下进攻大奈河一线太柏家诸要冲；新二十二师廖耀湘部，担任右路，进攻大洛，切断太柏家之敌的退路。待攻占太柏家、大洛两地并使之要塞化后，再以钳形攻势南下进攻孟关。

1944年1月某日，新三十八师指挥部。

这是一间刚刚搭起的茅草房，屋内墙上挂着标满红道道、蓝道道的军用地图。

一时间，窄小简陋的指挥所里云集着新三十八师各路'诸侯'。陈鸣人、赵狄（一一三团团长刘方吾回国深造，赵狄继任团长）、李鸿相见之下，兴奋异常。孙立人将他深思熟虑地'分进合击太柏家'作战计划用命令形式下达参战各团：令一一四团李鸿部为右翼支队，从太柏家西北的康道渡大奈河直抄太柏家左背后；令一一三团赵狄部为左翼支队，渡过沙色河，夺取盘踞在大龙河东岸大班家、乔家、宁鲁家的日军诸要塞，然后向东夹击太柏家；一一二团陈鸣人部为预备队，担任大龙河西岸守备，并随时准备听候调遣打增援。

1944年1月12日，新三十八师各团开始向太柏家进行'分进合击'。1944年1月某日，新二十二师指挥部。

崭新的帆布帐篷里，第六十四团、第六十五团和第六十六团的团长，围坐在军用地图前，等候廖耀湘下达战斗命令。廖耀湘提高嗓门儿，郑重地说道：'如今，中印公路已修到新背洋，机场也投入了使用。这对于我们新二十二师迅速进入战场十分有利。我们新二十二师全体将士'卧薪尝胆'，在兰姆伽刻苦练兵，为的是什么呢？就是为着有朝一日向日本鬼子报仇雪耻，打回祖国去。这一天，现在终于来到了！'廖耀湘激动地说着，转身用红蓝铅笔指着地图下达了战斗命令：'令第六十五团附工兵一营组成加强团，渡过大奈河，沿左岸占领百贼河北岸敌军各据点，由此攻占腰班家，然后直捣大洛；令第六十六团由康道渡河，秘密南下，夹击腰班家北侧，迫敌退入孟关；令第六十四团担任正面攻击，直捣大洛。最终，与新三十八师形成对孟关的钳形攻势。'

1944年1月9日，新二十二师各团按照命令，兵分三路向大洛挺进。孟关，日军第十八师团指挥部。

田中新一师团长手按指挥刀，脸色狰狞地挺立在收发报机前，向太柏家、大洛守军口授命令。

田中新一，陆军中将。原任日本大本营参谋本部作战部长。因与原陆军大臣东条英机意见分歧，被借故调到缅甸作战。后因在缅北对中国驻印军的作战中失利，被日军军事法庭判处死刑。

田中新一一字一字地下着命令。参谋长濑尾少将笔直站立在他身侧，认真作着记录：一、令第五十五联队第一二大队固守孟阳河，不得让右翼中国军前进半步；二、令第五十五联队第三大队迅速在太柏家对岸渡口渡江，增援太柏家防守部队；三、令大班家、乔家、宁鲁家守军加筑工事，不得让左翼中国军推进咫尺；四、各部若有失误，军法从事！

太柏家、孟阳河、大班家、乔家、宁鲁家等据点日军凭藉河川地势之险要，抢筑工事，拼死阻击中国驻印军前进。1944年1月12日，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新三十八师右翼支队一一四团悄悄从大奈河下游的康道渡口偷渡过河，开始发动对太柏家的攻击。不料，部队在孟阳河遭到日军主力的顽强抵抗。孟阳河是大奈河南岸的一个支流，位于太柏家的西面，胡康河谷东部，河流弯曲，全长约六十里，沿岸都是起伏地，树林茂密，地形复杂。中国驻印军如果在这一带地区取得胜利，便可以北拊太柏家之背，南叩孟关。因此，孟阳河附近地区，是攻占太柏家及孟关的敌我必争之地。田中新一在由孟阳河到太柏家一线上，配备有一个联队的兵力，沿途火炮阵地林立，工事构筑奇巧而坚固，连入掩蔽部都用临时梯子。除布满铁丝网和鹿柴的主阵地外，又散布着星罗棋布的据点，是抵抗中国驻印军挺进的主要防线。

1月13日凌晨，一一四团与日军发生大规模接触，战斗异常激烈。李鸿头戴钢盔，亲自来到营级前线指挥部督战。时近中午，日军正面山头阵地仍然久攻不下。李鸿不时举起望远镜观测：但见敌人的炮火愈来愈密集，愈来愈猛烈。中国驻印军士兵纷纷倒下…

李鸿拿起话筒喊道：'一营！一营！'

稍顷，话筒里传来回答：'我是一营！我是一营！'李鸿：'我是李鸿。你是胡营长吗？'对方回答：'我是胡明惠！'李鸿：'你那里的情况怎样？'

胡营长：'我们已占领敌军左翼阵地一部，一连正在太柏家外围构筑工事，以防备敌人反扑。正面山头的无名高地的敌人很顽强，火力很猛烈，配备有重炮、山炮、火焰发射器。二连屡次发动进攻均告失败，伤亡已过半。

李鸿：'把三连调上去！无论如何中午12点以前结束战斗。'胡营长：'是。'通话结束。

三连连长是李再盛，于邦争夺战后，为了补充一一四团兵力，他被从一一三团提升到一一四团当了连长。李再盛是一个山东老兵，高高的个子，宽肩细腰，两条胳膊就像檀条一样结实粗壮，一眼便知他是一个典型的山东大汉，别看李再盛身高体大，头脑却十分精明。他命令一排快速爬上一座陡壁，向正面高地日军作牵制性进攻。他又亲率二三排穿越山头两侧的荆棘丛，向敌人阵地偷袭。待他率领二三排悄悄摸近敌人前沿阵地时，敌人才发现。日军仓皇用轻、重机关枪、重迫击炮、火焰发射器等武器反击。但李再盛的部队已接近敌据点，顿时轻、重机枪、火箭筒、枪榴弹、投掷弹像雨点一般射向敌阵地，敌垒被摧毁和燃烧起来。李再盛高举驳壳手枪，高喊一声：'弟兄们冲啊！'纵身跃进敌人战壕。百十名中国驻印军士兵紧随李再盛身后，高喊着杀声，潮水般涌向敌人阵地。

短兵相接，一场肉搏战开始了。

李再盛跳进敌人战壕，正落在一个日兵对面，对方想开枪已来不及。李再盛在山东家乡学过孙膑拳，只见他飞起一脚，横踹在那个日兵的裆部。这一招儿乃是孙膑拳'小架'中的'平推泰山'一式。上面拳打日兵心窝，下面直捣男人要害，日兵痛得一个激灵儿。趁此时，李再盛猛虎扑食般冲上去，上手紧紧掐住日兵的喉咙，下面曲起腿，用膝关节对准日兵的'膻中穴'猛击数下，把日兵打翻在地。紧接着，李再盛举起手枪，结果了这个日兵。

经过一场惨烈的肉搏战，三连终于占领了日军正面山头阵地。

李再盛顾不得让士兵休息，当即命令士兵抢筑工事，防备敌人反扑。果不出李再盛之所料，仅半点钟后，约一个连的日军在重炮、山炮的掩护下向李再盛连的阵地发起了猛攻。彼此战成胶着状态。

战斗持续到1月17日，李鸿团长为了减轻伤亡，争取时间，决定改换战术，采取渗透方法，分割围歼敌人。日军阵地层层密布，攻下了一个，后面又有一个；包围了一部敌人，接着又来了另一部。山炮、重炮、迫击炮和榴弹炮……各式各样的炮弹从早晨打到晚上，又从夜晚打到黎明。每天的夜间，机关枪弹的火粒连珠般地飞掠。树上的、地面的弹光，一条条交叉成严密的火网。迫击炮、掷弹筒、枪榴弹、手榴……爆出一团一团火花，映红了整个夜空。

激战到2月6日，左翼和正面的敌军已被一一四团分割成几段，一一包围起来。

在一一四团与日军主力激战的同时，左翼支队第一一三团渡过沙色河，向大龙河东岸的日军发起了猛烈进攻，连克大班家、乔家、宁鲁家诸要点，逐步向据守太柏家的日军近逼。

夜色如黛，茂密的树丛中，一一三团指挥部。

月光下，赵狄手握电话筒，双眉紧锁，面色严峻。原来，侦察兵报告：约一个加强中队的日军，分乘四只大竹筏，在太柏家对岸渡口渡河，企图向太柏家日军增援。

赵狄果断下了命令：令三营九连迅速赶至河边，俟敌军半渡，全歼之。

于邦争夺战后，董振铎被提升为九连副连长。经研究决定：九连陈连长带少数部队留守阵地，以防日军反扑；由董振铎带领一、二排及三排一部分利用夜色掩护悄悄绕至河边，做好埋伏。

夜色像层黑色的浓雾，充满了山间的每一个微小的缝隙。夜幕下，四只满载百余名日兵的大竹筏由南岸开始向太柏家偷渡。

当竹筏划至河中时，董振铎怒吼一声：'打！'登时，岸上的轻重机关枪、迫击炮一齐开火，不到半个钟点，四只竹筏被全部击沉，竹筏上的百余名日兵全部被溺毙，无一生还。

次日天明，河面上浮满敌尸，河水被敌血染成红色。在新三十八师一一三团、一一四团与日军激战的时候，孙立人秘派一一二团二营，配属师直炮兵一连，在密林中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悄悄迂回至敌后，出其不意地击溃对岸之敌，继而加紧开路，清扫地雷向甘家镇挺进，与敌恶战数日，重创日军五十六联队第三大队，于1月16日占领甘家镇，并乘胜向东南方向展开追击，与一一三团、一一四团完成对太柏家之敌包围的态势。

与新三十八师遥相呼应，右路军第二十二师横越宛托克山，攀危崖登绝壁，历尽艰险，先后击溃敌冈田大队和菊大队主力，渡过大龙河，1月14日推进到百贼河北岸，22日夜包围日军，23 日向日军发起进攻，经过六天激战，30日攻占大洛。这样中国驻印军左右两师完全控制了胡康河谷心脏地区，并进一步完成了对太柏家之敌的围击态势。

2月7日，中国驻印军向被围日军展开宣传攻势，印发大批传单，宣传中国军的优待俘虏政策，劝告日军投降。一直等到8 日黄昏，日军拒不投降。9日晨，孙立人下令，向日军发动总攻。

'轰！'太柏家日军阵地上发出第一声炮响，棕色的爆炸烟云腾空而起，一刹间，中国军的山炮、重炮、迫击炮……万炮齐发，炮弹准确地落在敌人的阵地上，轻重机枪喷吐出复仇的火舌。太柏家日军阵地上到处是狼烟，到处是火光，所有树叶像被狂风暴雨吹打后飘散殆尽。

炮击从清晨一直轰到午后，中国军强大的火力完全压制了日军。9日下午2时，数十名号兵同时奏响了雄壮的冲锋号，中国军像豹子一般纷纷蹿出掩体，冲向太柏家日军阵地，喊杀声震荡着山谷。日军凭借有利地形和坚固工事，作最后挣扎，经近两天的激战，敌第五十五联队第二大队大部被歼灭，残敌狼狈逃。

2月12日下午1时，中国驻印军攻克太柏家。

太柏家之战，大洛之战，日军在兵力和地势上都优胜中国驻印军。但由于孙立人、廖耀湘指挥灵活，将士奋勇作战，终使日军连遭败绩。史迪威对孙立人、廖耀湘的卓越指挥才能大为赞赏。原来规定新三十八师、新二十二师两师的指挥权，由其直接掌握。经此胜利，他将指挥权转还了孙立人和廖耀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