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26年,郭沫若回乡进原配房,郭父对儿媳说:你明年生胖娃娃

1923年3月,郭沫若从日本九州帝国大学医科毕业,取得学士学位。

毕业前一天,郭沫若收到大哥郭橙坞写来的信,信中对郭沫若的工作和婚姻生活作了安排,给出了建议。

郭橙坞让郭沫若回四川谋职,就郭沫若和妻子的问题给出了两个解决方案:一是郭沫若和原配张琼华离婚,与第二任日本妻子安娜单过;二是同两位妻子同居,共同生活。

“离掉张氏,我思想没有那么新;二女同居,我思想没有那么旧。”

郭沫若觉得大哥说得都不妥,决定就这么维持现状过下去:不回四川,不与张琼华离婚,和安娜母子相依为命。

郭沫若、安娜和孩子们

然而家里为了让郭沫若回四川,给他寄的300元钱,郭沫若还是用了。不过,郭沫若带着安娜母子,没有回四川,而是到了上海。郭沫若计划暂住上海乡下,整理《浮士德》译稿,再从长计议。

在上海,郭沫若一家临时借住在泰东图书局编辑所的楼上。与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郁达夫一家和成仿吾。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是创造社的骨干成员。

文学太不值钱,郭沫若为泰东图书局做了很多事,但始终没有收到聘书,没有正式领过薪水。书局老板赵南公偶尔给郭沫若一点零用钱。

眼看着老家寄来的300元钱就要用光了,安娜不可能像整日写文章会朋友的郭沫若那样洒脱,她被3个儿子的衣食开支和教育问题折磨得无法入睡。安娜对郭沫若说,这世界上有很多怕死的病人,你是医科毕业,如果开业行医,那么吃饭一定不成问题。

“医学有什么!我把有钱的人医好了,只使他们更多榨取几天贫民。我把贫民的病医好了,只使他们更多受几天富儿们的榨取。医学有什么?有什么?教我这样欺天灭理地去弄钱,我宁肯饿死!”

由于对当时社会的腐败和贫富不均深恶痛绝,郭沫若气怒地对安娜回道。郭沫若认为,医生是可以杀死寄生虫,可以杀死微生物,但杀不死腐朽的制度。

郭沫若执拗如此,安娜没有办法,只得在上海和孩子们节衣缩食,勉强度日。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郭沫若再豪气,没钱也会让英雄气短。向来崇尚自然、认为广阔的大自然对孩子身心发展有莫大好处的郭沫若,一次准备带孩子们去吴淞看海。一问车费,单程5元,来回9元。郭沫若只得收起看海的念头,就近带孩子们到黄浦滩公园看月蚀。

郭沫若给孩子们讲起天狗吃月亮的传说,正在心中隐隐作痛的时候,安娜对他说:“我昨晚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到了东京,还梦见了许多姑娘。”

安娜是想回到日本,在上海住了将近一年,缺钱的日子令人愁肠百结。“我到日本去实习几个月的产科,再回上海来,或许还可以做些生计。”安娜向郭沫若谈了她的想法,她不能不为生计做一些实实在在的考虑。

安娜决定带着3个儿子一同回日本,她说把儿子留在上海她是不放心的。“小的背着,大的尽他们在海边上去玩耍,总比在上海弄堂里好得多呢。”而对郭沫若,安娜也有见地:“我们去了,你少了多少累赘,你可以专心多做几篇创作出来,最好是长篇。”

3个星期后,郭沫若才等到回到日本的妻子寄来的家书。郭沫若读得泪水涟涟。

“我们的生活真是惨目!我们简直是牛马,对于十分苛酷地被人使用了的不幸的牛马,人是没有些儿同情,没有些儿怜悯的一样。我们的生活简直是一点同情、一点怜悯都不能值得!周围的人都觉得可羡慕,他们只在被赋与的世界里面享着幸福。”

当郭沫若和妻子人不在一起、心却在一起痛苦的时候,门外响起叩门声。

2名客人是重庆红十字会医院派来的工作人员。他们说是奉了会长的命令,来接郭沫若去他们医院担任医务主任一职的。

早在2年前,郭橙坞就为郭沫若谋得了这个职位,郭沫若一直不肯走马上任。郭橙坞还写信劝郭沫若道,现在的势局,谋事艰难,希望弟弟考虑父母已老,早日赴任。

来的2名工作人员取出一张1000两银子的汇票,交给郭沫若,这可是郭沫若平生第一次收到的一笔巨款。1000两银子是一次性的,后面还有长期的,重庆红十字会的信函上写着:“月薪四百,现因经费支绌,暂作八成开支,一俟经费充足,即照约开支。”

郭沫若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起来:一个月哪怕只有320元,仅用120元作生活开支,也足够奢侈。剩下的钱,攒个三五年,自己的家庭便可以达到中产阶级的水平了。何况,薪水还有望增加,薪水之外还可以弄些额外的利润。把远在日本的妻儿接回来,共享天伦之乐,看来不是美梦了。

梦终究是梦,郭沫若必须回到现实中来。现实是:重庆和家乡乐山离得太近了。

工作单位和家离得近,不是太好了么。现在的人不都想找离家近、工资高的工作吗。可是郭沫若有难言之隐。他绝不能去重庆,不愿意做医生是小部分原因,重庆离家乡太近是大部分原因。

其实郭沫若是十分怀念故乡的山水的,是十分想念年迈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毕竟,他离开父老乡亲已经11年了。但是故乡的家中有一个他不敢面对的人——原配妻子张琼华。

1912年正月十五,20岁的郭沫若奉父母之命,和苏溪的张家姑娘张琼华结婚。媒人是远房的叔母,张琼华是叔母的表妹。叔母介绍张琼华是天足,人品好,在读书,绝不比郭家任何一位姑嫂差。

这些仿佛都是对着郭沫若的心思说的。郭沫若在心里幻想,但愿张琼华像百合一样美丽,像幽兰一样清香。

当新娘的轿门打开,一只尖尖的小脚映入郭沫若的眼帘。坏了!原来是一朵三寸金莲。秉持“大脚是文明,小脚是野蛮”的观点的郭沫若,大失所望,倒吸凉气。他醒悟过来,自己被愚弄了,好似乡野的谚语:“隔着口袋买猫儿,交订要白的,拿回家来竟是黑的!”

脚已露馅,脸不知如何。新娘头上还顶着红盖头。待所有仪式完成,郭沫若捂着砰砰直跳的心,用战战兢兢的手掀开红盖头,屏住呼吸想要看个仔细。糟糕!郭沫若在内心大叫一声,他后来形容他看见的是一对翘天的猩猩鼻孔。

张琼华

原本还想着和张琼华虽不是因为爱情结合,但可以婚后培养爱情,把张琼华带到成都读书,教给张琼华知识。现在,一切美好的想象都烟消云散了,郭沫若二话没说,转身走出洞房,跑到以前睡惯的厢房,蒙头闷睡。

母亲几次走到郭沫若床边,说儿子不能这样,生米已经煮成熟饭,翻悔无用。她劝儿子不要灰心,说诸葛亮还故意娶丑老婆呢。接着教育儿子要孝顺父亲,说父亲为了他的婚事操心忙碌,儿子不应再惹父亲烦闷。

郭沫若想,是的,不能让勤劳的父母为自己平添苦楚。哪怕是悲剧,他也要演到底。

第一次婚姻,郭沫若的确是当作戏在演。他在新婚之夜自暴自弃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到张琼华娘家回门,晚上郭沫若打开《文选》读了一夜。

婚后第5天,闷闷不乐的郭沫若坐船去往成都。哪怕只有5天,郭沫若也认为是在受难。他觉得自己一生如果有应该忏悔的事,那么同意和张琼华结婚要算是最重大的一件。

这一年的暑假,郭沫若回家居住,每天晚上都睡在厢房的长凳上,不与张琼华同房。母亲劝他:“这样使不得呢。要晓得,你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姐姐郭麟贞则直接用力扯凳子。

在母亲和姐姐的催逼下,郭沫若极不情愿地推开张琼华的门。郭麟贞“噗嗤”笑出声,母亲念了声“阿弥陀佛”,她们不知道,进了张琼华房间的郭沫若,仍是自顾自和衣而卧。

1914年1月,郭沫若远赴日本进入九州帝国大学学习。留在家中的张琼华,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她和郭沫若结婚时的家具,一件一件地擦拭,一遍又一遍,擦得干干净净,光亮如新。当然,孝敬公婆的事情,她一样都不会落下,做得毕恭毕敬,无怨无悔。

郭沫若来信了,问候了父母,问候了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唯独没有问候张琼华。

没有得到丈夫问候的张琼华,给丈夫写去一封信。“回想来日本之事,千里迢迢,妻年轻妇女似不便抛头露面,落别人之谈论,我夫脸面又存于何地;总之,我夫定要回家,以叙二老思子之念,家中一屋老小皆安好,不必挂欠。”

张琼华想跟去日本,却又担心丢郭沫若的脸,只得自我放弃;想要丈夫回家,不敢说是自己想念,只能说是老人思念。

郭沫若没有专门给妻子回信,仅在给弟弟的信中提了几句,让弟弟转达张琼华,说自己很忙,让张琼华代自己好生侍奉父母。

郭沫若父母

在日本求学的郭沫若,还求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恋爱生活。他和安娜由相识到相爱,幸福同居。郭沫若曾几次给父母写信说想和张琼华离婚,父母予以指责。怕伤父母心、怕张琼华因离婚而自杀的郭沫若只好打消离婚念头。

“纵横我是不愿仰仗家庭,我是不愿分受家中丝毫的产业的,我何苦要为些许形式,再去牺牲别人!父母不愿意离她,尽可以把她养在家中做个老女,她也乐得做一世的贞洁。照人道上来说,她现在的境遇,只是少一个男子陪伴罢了,我不能更逼她去死,使我自己担负杀戮无辜的罪名。”

郭沫若如此剖析自己的内心,然后,他对张琼华说:

“住在我父母家中的和我做过一次结婚儿戏的女人哟,我们都是旧制度的牺牲者,我丝毫不怨望你,请你也不要怨望我罢!可怜你只能在我家中做一世的客,我也不能解救你。”

郭沫若不去解救张琼华。可郭母分外疼爱张琼华,她把张琼华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管去哪儿,都把张琼华带在身边。

郭母知道自己不可能带张琼华一生,她担心张琼华将来没有依靠,在临终前,特意指着张琼华对丈夫郭朝沛说:“他日八儿(郭沫若)归来,必善视吾张氏媳,毋令失所。”

就是这样一个让父母如心肝宝贝关爱的原配妻子张琼华,令郭沫若不敢回家,连和家近一点的地方,都不敢去。

饱受贫穷折磨,以至于和心爱的妻儿不得不分开的郭沫若,面对送上门的1000元钱和高薪工作,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倘若去重庆红十字会医院工作,重庆离乐山那么近,自己再不回去,就太不近情理了。可是,他怎么能带着安娜和3个孩子去见张琼华呢?

父母不可能和自己想在一起、站在一边,张琼华或许会自杀,安娜和孩子可能会受委屈。“父母哟!父母哟!请原谅你的儿子罢!你的儿子忍心不回来,固然是不孝,但是你的儿子终竟不忍回来,也正是出于他的还未丧尽的一点孝心。你儿子回来了,便会把人害死,便会把你两老人害死。这教你儿子怎么能够忍心呢?”

张琼华和郭母

郭沫若这样痛苦的想着,当面拒绝了前来聘请他的2位重庆红十字会客人的好意。他还把1000两银子的汇票,连着信封一起扔到地上,踩上去恨恨地踏了几脚。

明明急需用钱,郭沫若却把送上门的金钱拒之门外。这些,都和一个叫做张琼华的女人有关。

张琼华可是毫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只知道祈求丈夫平安,她只知道侍奉丈夫的双亲,照顾丈夫的家庭。丈夫郭沫若找了日本妻子安娜后是这样,找了才女妻子于立群后还是这样。

郭沫若离家11年后,拒绝了和张琼华见面的机会。

然而郭沫若离家26年后,受到战争影响,还是被逼迫到了重庆。这时的郭沫若,已是闻名中外的大文学家和文化抗战的中流砥柱。

族中侄子知道郭沫若在重庆张家花园,便前来请他“回家省视”。

1939年3月,郭沫若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乐山沙湾。

郭沫若衣锦还乡,沙湾为之沸腾,大家一拥而上,纷纷和郭沫若打招呼。张琼华默默地远远地站在众多女眷的身后,她那双长年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久久地注视着郭沫若。26年了,张琼华都不敢相信丈夫是真的在现实中出现在她面前。

张琼华怎么不想奔上前去握住丈夫的手,拥抱住丈夫的身体呢!可是26年的压抑,仿佛锁住了她的手脚,令她一步也无法挪动。

此时,郭母已经仙逝。郭沫若走到父亲的病榻前,跪在地上轻声呼唤“爸爸,爸爸”。郭父86岁了,卧病在床,神志模糊不清。本来昏迷不醒的郭父,费尽心力领悟到郭沫若回来了,把屋子里的人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张琼华身上,用微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八儿(郭沫若)回来了,八女子就好过了。”

郭麟贞对郭沫若说,这么多年,张琼华承担了大部分家务,没有半句怨言。

郭沫若欲对张琼华行跪拜大礼,以示感谢。张琼华满脸通红,赶紧制止。郭沫若见张琼华执意不许,改为长揖到地、一躬到底。“母亲的遗言我是晓得的。多谢!多谢!”郭沫若似乎是在让张琼华放心。

这一对26年没见面的夫妻,作了一次简短的对话:

“这几年过得可好?”

“还好,还好。只要你在外边好,我在家里就好!”说完,张琼华泪流满面,不住地抽泣。

“我对不起你,你不恨我吗?”

“都是我命不好,怪谁呢?我早已想通了,没有当初,你就没有今日。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晚上,郭麟贞在张琼华卧室的外面单独给郭沫若铺了一张床,然后悄悄躲在暗处观察。

房间还是当年结婚的“洞房”。夜半时分,一切悄无声息。郭沫若犹豫片刻,终于一手拿着油灯,一手轻轻推开张琼华卧室的门,径直走了进去……

第二天一大早,郭麟贞把这个“喜讯”告诉给郭父。郭父的病仿佛一下子好了,他对张琼华说:“你明年也生一个胖娃娃,好吗?”

张琼华的脸瞬间绯红起来,她想,再过2年,自己可就50岁了。

张琼华到底没有生孩子。郭沫若在家住了几日,即告别家人回重庆处理公务。不想没过多长时间,父亲病故,郭沫若只得携着此时陪在身边的妻子于立群和刚出生的儿子汉英,回到沙湾为父亲办理丧事。

这次,郭沫若和妻儿在老家前前后后住了4个月,住的是张琼华让出来的“洞房”。

郭沫若、于立群和孩子们

治丧期间,按当地风俗,一律吃素。可于立群生下汉英才3个月,正在哺乳,需要营养。张琼华还是让侄儿买鸡买鱼,从后院拿进来,亲自烧好了给于立群吃。

于立群津津有味吃着鸡和鱼,张琼华就把小汉英抱在怀里,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逗着婴儿玩。汉英虽然和自己没有关系,但终究是丈夫的骨血,张琼华是倍加疼爱的。

郭父去世前,把家产分给4个儿子。郭沫若把分给自己的,全部给了张琼华,让张琼华以此生活。张琼华则常常给远在北京的郭沫若寄去亲手做的咸菜和豆瓣,她知道郭沫若爱吃家乡的土特产。

日久天长,分到郭沫若名下的家产被吃完了。张琼华先是卖衣服、卖箱子柜子、卖盘盘碗碗为生,后来做小孩子穿的鞋子戴的帽子卖,换取必要的生活品,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人们看不下去,让她给郭沫若写信要些生活费,张琼华不同意,怕给郭沫若添麻烦。后来实在没办法生活了,才勉强同意。

郭沫若收到信后,每月给张琼华寄生活费。张琼华每次收到汇款,都遵照郭沫若的要求寄去回签。寄钱和寄回签,成了这对名义上的老夫妻唯一的联系。

郭沫若去世后,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承担了对张琼华按月汇款的责任。

因为郭沫若在沙湾的旧居要修复后对外开放,张琼华保留的和郭沫若共同用过的生活器具要被拉走。

“这些东西你们就拉走吧,只是——”张琼华对来访的2位乐山市文管所干部说。

一个“只是”,让2位干部惊了一下,意识到张琼华可能是要报酬。不过,要点报酬也是理所应当的。

出乎意料的是,张琼华并没有提这个要求,她颤颤巍巍地取出一块干净光洁的布,佝偻着身子,最后一次把雕花木床、高立柜仔仔细细擦拭一遍,带着恋恋不舍又忍痛诀别的神情说:

“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们了,要好生保管啊!”

2位干部的眼睛湿润了。这些张琼华擦拭了60多年的床柜,带着多么深重厚实的感情啊。九泉之下的郭沫若会不会想到,再给张琼华行个大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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