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的奥伊米亚康:挖个坟要5天,生老病死都得看天气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辈子出生在更温暖的地方,而不是生老病死都得看天气的奥伊米亚康”

莱伊娜奶奶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是无奈的,语气中还有几分自哀。诚然,出生在奥伊米亚康的人,几乎注定了一辈子都要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姑且不说离开家乡后的经济压力有多大,绝大部分人甚至连勇气都没有。

莱伊娜奶奶是个很特殊的网红,没有社交账号和自己创作的作品,但她的照片和事迹却遍布互联网旅游圈,甚至被欧美无数游客誉为“雪地天使”,几乎所有人都在长篇累牍的赞美她:在动辄零下四五十度的奥伊米亚康,她一共救助了上千名游客(过去25年的不完全统计),也可以说是挽救了上千条人命,其中不乏世界各国的顶级科学家和研究学者。

比如常年奔走于世界各地的美国著名气象学家洛伦兹,在奥伊米亚康工作期间意外被困雪坑,莱伊娜奶奶听说后马上带人把他抬回家,用鹿油抹遍全身再双腿浸入温水中,最后才保住了洛伦兹教授的双腿。

莱伊娜奶奶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但拼搏一辈子却始终没有走出这个小村子,好在她倾力培养的孙女考上了雅库茨克国立大学,还去中国留学了一年,学成归来后在莫斯科一家中资企业担任高管。再参照中国游客比较少因素,使得莱伊娜奶奶对我更加的热情,不仅沏了一壶孙女从中国带回来的花茶,还张罗着要带我“串门”去看看,真正的雅库特人是怎么在这片雪原中生活的。

为什么一辈子都走不出奥伊米亚康?一群没有学历、没有技能,也没有经济条件的村民,就算离开了,又能靠什么维持生活?

从地理角度看,奥伊米亚康所处位置不算宜居,虽说紧邻迪吉尔卡河用水无忧、地势平坦放牧方便,但背靠常年大风不断的奥伊米亚山地,面向的却是迪吉尔卡盆地的入风口。简单的说就是,奥伊米亚山地的风雪如同洪水倒灌般的涌向盆地,而奥伊米亚康恰巧处在风口处,因而海拔不算高(750米左右)却常年低温,且每年4-7级大风不少于300天。

奥伊米亚康有多冷?如果只说最低温度-71.2℃,估计很多南方人都理解不了,套用雅库特土著朋友伊万的话来解释会更清晰一点:奥伊米亚康-48℃的时候幼儿园才会停课,继续降温到-54℃时小学生才不用上课。试想一下,在零下四五十摄氏度的户外等校车是什么感受?

不仅如此,我们一行9辆车从雅库茨克自驾来奥伊米亚康,沿途温度从-39℃一点点的降至-67℃,有两辆车的前挡风玻璃被冻出裂纹,另一辆车的油路管道直接被冻裂,据说维修师傅用手捏一下就碎了。

有人说南方的冬天是魔法攻击,穿再多也会觉得冷,但在奥伊米亚康的户外,穿再多也承受不住半个小时,低于-60℃后,生活在这里800多年的当地人都不太敢出门,以至于能把工作搬到室内就绝不在户外,实在没办法也尽量在20分钟内解决。因为超过20分钟就会有冻伤的风险,一旦被冻伤就特别麻烦,只能按照莱伊娜奶奶的土方法抹一层鹿油,再用温水将冻伤部位缓慢回升到正常体温,但留下伤疤和各种后遗症是在所难免的。

如果还不够的话,那试试把香蕉当成锤子来砸铁钉,绝对的好用还能吃。

对游客而言,只有一家旅馆的奥伊米亚康其实不太适合旅行,绝大部分游客只能住在当地人家里,与他们同吃同住,甚至所了解的生活、文化以及习俗等所有信息都只能靠当地人的口述,因为最近的一座博物馆在500公里外,而网络上的多数信息都不太可靠,包括某些人说过的“户外帐篷露营”等等。

当我们一行人抵达奥伊米亚康时,唯一旅馆早已被一所科研机构预订一空,莱伊娜奶奶就让我们9个人住到她家里,这是4天以来第一次睡到床上,虽然床只有一米宽。

奥伊米亚康一共有两个入口,一个是村口带实时显示温度的LED屏,边上有个牛的雕塑,还有个老头风雨无阻的站在那里等游客合影,由于是所有自驾游客必经入口,这个老头在冬季也不缺收入,合影一张50卢布起。另一个入口在村尾,立着一座-71.2℃的纪念碑,下方是一个带灯光的猛犸象造型,以纪念奥伊米亚康出土俄罗斯最古老、最完整的猛犸象遗骸。

村里有家从早上9点营业到晚上10点的咖啡屋(晚上4点天黑,7点后就没人了),用的还是来自古巴的咖啡豆,店主名叫瓦尔莱莎,19岁就从附近的村子嫁到奥伊米亚康,结果一心想离开这个苦寒之地的丈夫,最终还是带着细软和一对儿女偷偷跑了,只留下一只猫给瓦尔莱莎。在村民们的帮助下开了这家咖啡屋,所以她也看淡了金钱,凡是能帮游客的都会帮,看到莱伊娜奶奶带着我来串门,还下厨做了几道菜请我们吃。

由于莱伊娜奶奶没有提前准备,我们当晚的伙食只能算一般般,但在冰天雪地的奥伊米亚康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一群人楞是喝掉一整锅鹿肉汤,用柴火铁锅烧开后再放在暖炉上慢炖,熬出来的汤极其鲜美。当然,这与奥伊米亚康驯鹿只吃嫩苔藓也有很大关系。

第二天气温明显回暖,中午最高温度达到-49.8℃,这是此行自驾经历的最高温度,对当地人而言,整个冬季在-50℃以上的时间也不足一半。

第二天的早餐是黄油、白糖配甜甜圈,还有雅库茨克运过来的枣泥糕与水果沙拉,瓦尔莱莎早早就送了一大罐咖啡过来,奶奶家里没有那么多咖啡杯就干脆用碗装着喝。同行的德国小伙子看着缺口的碗说:这是我第一次用缺口碗喝咖啡,却是我喝过的咖啡中,味道最好的。

吃饱喝足跟着奶奶去“串门”,第一站是村尾的一个牛粪雕塑,再结合村口的牛雕像后,我问奶奶“这里难道还有牛?”奶奶笑着说:“奥伊米亚康的雅库特人能活下来,全靠奶牛的功劳,所以奶牛的地位仅次于熊”。

在其他地方,当地人在野外树立的警示牌都是提醒游客别误闯野熊区域,以免受到伤害,但在奥伊米亚康却不是这样,当地人只会提醒游客不要乱扔垃圾,也不要把带着味道的食物与包装袋滞留在户外任何地方,不然熊会一路跟着味道过来翻垃圾箱,误食塑料等垃圾就更不好了,因为熊是雅库特人的图腾之一。

而奶牛则是奥伊米亚康村民能否安全活下来的唯一标准,因为在长达7个月以上的冬季期间,人们不太可能保证全面的营养摄入,尤其是处在生长期的未成年人,只能依赖牛奶来维持身体所需。

第二站是小学,只可惜学校放假教室空无一人,只留下操场上的圣诞装饰物在雪地中摇摆,经过妮萨琳与奶奶的交谈后才知道:奥伊米亚康小学基本没有固定的上课时间,2010年后与俄联邦教材同步,但从未按期按量上完全部课程,部分年份甚至上不了1/3的教科书内容,因低温而导致的停课频率实在太高,使得大部分家长干脆放弃学业,让孩子回家跟着父母学习怎么捕鱼、放牧。

这也是奥伊米亚康的孩子很难离开的主要原因,接受的教育很有限,学习的技能也大多与极端气候有关,离开又能做点什么呢?

奥伊米亚康原本有一座雅库特博物馆,但实际参观人数的收入远远不如村民们的付出,于2017年末就已经名存实亡了,这也给我留下很大遗憾,错过了解最真实雅库特居民信息的渠道。好在奶奶说可以找人发一张证书给我,最后在临走前才拿到,上面写有编号1392、到访日期、到访时的气温,以及访问者和当地博物馆工作人员的签名。(这里的编号代表各国访问者的总数,也就是说,我是第1392个访问奥伊米亚康的中国人)

准备回家时遇到几个科研组的成员在跑步,奶奶指着他们笑:这些队员刚来的时候个个冻得不敢说话,现在适应了都敢跑步了,希望他们晚上不要来找我。

为什么不敢说话?因为在奥伊米亚康户外长时间说话,会导致体温迅速降低,更直接点说就是,快速吸入低温气体后的喉管,会有类似吸入冰碴的疼痛感,过度吸入后还会引起呼吸道疾病。当体温升高到一定程度后去跑步,确实能大大降低疼痛感,但体内器官受到伤害的概率还是很大,这也是莱伊娜奶奶说“希望他们晚上别来找她”的原因。

要说真正的“勇士”,当地雅库特人都不敢承认,他们只会回答:奥伊米亚康的驯鹿和猎犬才是勇士,就算奶牛也只能在户外待2个小时就得回室内。

下午气温又降到了-67℃,晚上出来想看看具体温度,结果发现温度计被冻裂了,奶奶的大孙子看到我不在屋里就跑来找我,看到温度计裂了就把边上的油桶点燃,代表今晚温度会低于白天的-67℃,警告大家能不出门就不要出来。

趁他点火的功夫,我问了一些与生老病死有关的问题,他的回答是:如果在奥伊米亚康的冬天死去,亲属们只能求助全村人一起挖坟,先在坟地上架起篝火烧一天,然后趁着土壤暖化继续挖,挖到下一层冻土后还得点火烧,一般情况下要5天才能挖出一座坟,生老病死都得看天气,以前冬天有小孩出生也只能靠村里的产婆,死亡率很高,要是生病就基本宣告无治,现在虽然有了公路,但科雷马公路也没那么好走,大病往往撑不到雅库茨克医院就已经死了。

由于我们的到来给村子也带来很多人气,村民们合计后又给我们展示了一遍圣诞节的节目表演,看着孩子们在舞台上又蹦又跳的欢乐样儿,说实话心里是又酸楚又欣慰,所以回去后跟向导商量了一下,各人都凑点钱让向导给孩子们买点书籍等等学习用品,就当是迟到的圣诞礼物吧。

那么,当地人除了放养驯鹿、奶牛和捕鱼之外,还有别的收入吗?按照奶奶的说法,奥伊米亚康最大收入来源其实是伐木,村民们甚至跑到十几公里外的森林里搭木屋,其中就有奶奶的表弟一家人。

伐木也是奥伊米亚康唯一能在冬季不间断工作的行业,也可以说只能在冬季进行,因为砍下来的木材困在雪橇车上能轻而易举的送到公路边,但夏季就不行了。由于担心森林里会有熊等野生动物骚扰,这些伐木工往往把临时帐篷搭到平地里,还会在四周雪地里布满陷阱,所以没有本地人带路的前提下是禁止外人擅闯的。

我们到的时候,牧民们正准备集体搬家去另一个地方扎帐篷,大家赶紧上前打下手,因为留守的都是女性,男人们早早就出去干活了。一直忙到日落时分才算安顿好,新地点的陷阱要等男人们回来布设,所以大家暂时还可以没有顾虑随意走动。

在四周转了一圈,发现雅库特牧民选址也很有规律,四周一圈小山坡能尽可能的格挡风雪以免被覆盖,离最近树林尽可能的远,遇到野兽时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猎枪在低温下容易出故障)。

日落后才看到男人们陆续回来,其中还有顺便带冰块回来的,原来,只有雅库特人才知道怎么寻找最干净的矿泉水,用来补充人类和驯鹿、雪橇犬都极难获得的各种矿物质,这也是雅库特人祖先在过去数百年里积累下来的生存经验。

听说有客人来,莱伊娜奶奶的表弟二话不说转身去河面钓鱼了,妮萨琳在老人的指导下尝试刨冰,结果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出水,实际上,迪吉尔卡河的平均水深只有5米多,冬季降温后的冰层厚度大多数都在一米以上,没有一定的经验和技巧,想刨开冰层钓鱼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老人接手刨冰开始钓鱼,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五条白鲑鱼,这是西伯利亚价值最高的鱼类之一,生长周期很慢,对水质要求极高。

在萨满人的习俗中,白鲑鱼是大自然赠予的食物之一,因此不会把白鲑鱼当成商品来买卖,想吃或招待贵宾的时候才会去捕捉。老人还一脸不满的说:前些年有一批日本游客慕名而来钓鱼,原以为他们只是钓来自己吃的,结果却装了满满一车厢带走,把奥伊米亚康人气的直接在村口堵着不让走,最后一条白鲑鱼也没带走。

为什么这么重视白鲑鱼?因为在过去的奥伊米亚康,白鲑鱼是冬季唯一能获得维生素的食物,村民们将冻上的鱼去皮去内脏后,直接用刀削成片来蘸盐生吃,所以才有奥伊米亚康“盐鱼等价”的说法。

雅库特人信奉萨满教的不是很多,刚巧我们遇到的这批就是,在萨满习俗中,搬家后要相互赠送礼物,男性之间一般赠送工具或食物,而女性只会互赠饰品,银饰就是萨满女性之间的最大礼物。

互赠结束后,大家会聚在一起一边喝茶一边聊家长里短,话题总是离不开“你家砍了多少木材”、“我孩子又钓了多少鱼”之类的,完全看不出在这么偏僻生冷地域生活的痛苦感。

雅库特牧民的教育方式也很独特,小孩从2岁开始学骑鹿,刚刚步履蹒跚就要学怎么驯鹿,到了10岁几乎个个是驯鹿能手,13岁后就敢单人指挥阿拉斯加犬去野外驯鹿,所以,这些孩子受教育程度都很低,所用语言也基本都是雅库特语和萨满语两种。

由于出行比较仓促,我和妮萨琳都没有带什么礼物,临走时只好偷偷的在帐篷里放了点卢布,妇女们送我们走的时候喊了一句“斯来旺斯加…”,这是她们唯一会的一句俄语:祝你们幸福。

莱伊娜奶奶的表弟坐着驯鹿车一路把我们送到村里才回头,奶奶说他很担心我们遇到野熊,心头一暖后又不禁感慨:虽然他们没有文化,但做人却好到无可挑剔。

奥伊米亚康给我最大的感受,除了刺骨的寒风与吹个泡泡都能结成冰球的低温外,还有温暖的人心,以及可爱的这一群雅库特人。

(纪实类旅游长文不好写,希望能得到您的认可与关注)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