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京 ‖ 清宫摄影缘起
摄影术十九世纪中叶才从西方传入我国，当时欧美国家的照相技术已臻成熟。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一些外国摄影师及爱好者先后把此术带进中国。对这一新奇事物，清王公大臣由惊异转为赞美。兵部侍郎崇厚在《脱影奇观》序中称之为：“开数千年不传之秘……”刑部尚书崇实也赋诗称绝：“光学须从化学详，西人格物有奇方。但持一柄通明镜，大地山河无遁藏。”
在咸丰、同治年间(1851～1874)清宫中学会照相和留过影的人寥寥无几。人们熟悉及向往的依然是传统的肖像画。当时清统治阶层曾一度把它视为异端邪术，排斥于紫禁城外。他们认为，用镜头对着皇帝、后妃取影，乃是冒犯龙颜，有失体统的逆举。这种观念一直延续至本世纪初。同治七年(1868)，办理洋务的道光皇帝第六子恭亲王奕䜣，请英国的约翰·汤姆森为他拍照。光绪十一年(1885)醇亲王奕澴受命总理海军事务，于是年四月赴天津巡阅海防，让人照了一些相片，由醇亲王进呈皇帝御览。这样，摄影照片便首次进入宫中。
紫禁城内最早尝试摄影的人，当属光绪帝最宠爱的珍妃。她十三岁入选进宫，聪明貌美，性情纯厚，能书擅画，与光绪意趣相投。当时摄影术传人中国虽已有数十载，但在宫中仍属严禁之列。珍妃却对照相独有偏爱，兴趣极浓。她不顾慈禧的淫威，捷足先登将摄影术引入宫闱，实属难能可贵。
光绪二十年(1894)珍妃暗中从宫外购进一套摄影器材。每天给慈禧太后请完早安之后，便一头扎到她的寝居景仁宫潜心研习摄影。据当年光绪大婚充任喜婆，后伴随珍妃左右的宫女刘氏回忆：珍妃不仅自己喜好摄影，也给光绪皇帝照相，还教太监使用照相匣子。而且她拍照时任意装束，姿势各异。好景不长，此密外泄，慈禧闻之命用板笞责打珍妃，并将她身边两名太监发配黑龙江充军。豆蔻芳龄的珍妃又自解私囊，暗使身边姓戴的太监出宫，在东华门外开设了一家照相馆。不久此事又透露出去，并被光绪的皇后隆裕密告慈禧，当即将戴太监传来严讯。酷刑之下。戴隐瞒不过，和盘招出，当场被乱棒活活打死。珍妃也被囚禁：起来。
由于珍妃“屡次犯上”，“违背祖制，大逆不道”，再加之隆裕皇后的妒嫉，以及慈禧太后的专横残酷。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侵，皇室外逃之前，珍妃被慈禧下令推入井中溺死。由此有关珍妃的照片没能保留下来。目前社会上流传的珍妃相片，其真伪仍是学术界大有争议的悬案。但珍妃无疑是清宫摄影第一人。
尽管慈禧以残酷手段严厉扼杀了清宫的早期摄影活动，但她晚年时却突然心血来潮，对照相产生了浓厚兴趣。曾传旨在颐和园乐寿堂前搭席棚，以布景屏风为衬，按寝宫内御坐间的豪华制式加以摆设，进行拍照。御用摄影师勋龄为了突出主体人物的立体形象，避免过高的反差，恰到好处地运用了柔和协调的自然敞射光，拍出的照片类似国画效果。并用对称手法来表现人物，通过巧妙构图，使影相丰富清晰，极富质感。勋龄又将其中得意之作放成巨照，着以色彩，嵌入镜框中，悬于慈禧寝宫内，富丽庄重，轰动朝野。
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这些作品实属罕见，堪称人物摄影的佳作。宫闱画墙纸壁上展现出一幅幅足具中国特色、趣味横生的人物照片，颇引人注目。慈禧还照了不少化装像，她拍照时也不忘其所眷宠的黑长绒毛狮子狗“海獭”，以丰富摄影意境。而这一系列富有独特的纪实效果的照片，也是慈禧晚年具体形象的佐证。其客观上起了介绍、传播、推广摄影术的作用，此后宫廷上下，朝野内外，无不争先效尤，此风久久不衰。
如果说慈禧照相时讲究浓妆艳抹，极尽富丽豪华，那么后妃的摄影则力求构图上的立意出新，并充分运用黑、白、灰调的不同和风格的多样化来烘托人物主体。如光绪皇后隆裕、瑾妃形象均不甚美。她们照相时则采用高调摄影手法来弥补自身不足。以强烈的反差及线条突出人物身影，给人一种明快、刚健的感觉，又带有明净清新，淡雅恬适的内在神韵。逊清溥仪的后妃很清秀，则多以低调摄影表现其宁静肃穆、端庄深沉、柔顺细腻的特点。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他们各自的朝服大妆全照。那意境颇有几分神秘感，其手法均极度简炼，又不失交代表现出特定的环境。从视觉上说，较暗的背景衬托出较亮的人物主体，造成主次分明的艺术效果‘照片更显得干净利落，韵味独特。
清末的摄影艺术虽佳，但出于对摄影术的新奇神秘心理，人物的表情姿势不免有几分拘谨。随着摄影术的普及发展，及至逊清时期宫廷照片就很少有那种做作之感。照片中的人物性格更突出，感情表现更丰富，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且构图新颖大方，意境清新，光线影调丰富，多彩多姿。溥仪曾照过一张“分身像”。当时较为通行的是照两张，然后合成一幅；或采用两次遮挡曝光的手法完成。而这张“分身像”看上去达到了乱真的地步，足以证明摄影师现场拍照及暗房加工工艺的高超、娴熟。
由于当时摄影艺术是在封建文化和西洋文化夹缝中求生存发展，作品的形式和内容不免受到这一特定历史环境的影响，留下了时代的痕迹。论艺术水准也是良莠不齐。但这批照片距今已近百年，仍清晰完好，实属难得，为探讨中国摄影史的发展、研究清代宫廷生活提供了真实、生动、直观的珍贵史料。
溥仪逊位之后仍居宫中，久住难免发腻，为自寻乐趣，溥仪及后妃便时常手持德国蔡斯相机，在紫禁城中互相拍摄小照，寻找有趣的生活片断猎取镜头，这尤属溥仪和皇后婉容照片最多，均在百张以上。其中有溥仪着朝服、便服、西装革履像。还有他上房、骑马、浇花、打拳的生活小照以及与相貌凶悍的德国纯种大狼狗“泰戈”的合影。皇后婉容比皇帝毫不逊色。在照片中叫以洋眼镜、吹萧、持扇、登高爬树、骑脚踏车、用太监的帽子做道具所拍的相片，皆饶有情趣。其中婉容、淑妃文绣的抱狗、牵狗、喂狗等多帧照片，皆随心所欲、幽默和谐。
溥仪为了照出新鲜玩意，独出心裁，特派太监出宫给他置办了一套民国将领穿的军服，并佩有军刀、马靴、宽皮腰带。溥仪穿戴完毕，得意洋洋，端坐于寝宫前一把转椅上，拍了一幅戎装照，好不威风神气。此事立即传到端康皇太贵妃耳中，她大为震惊，，当即将溥仪传去，经过细细盘问，详情尽知。同时发现他竟然穿着太监从宫外买来的洋袜子，认为这是有失体统的大事，立刻命人把当事太监李长安、李延年二人叫到永和宫，按宫法每人重责二百大板，发落到打扫处去充当苦役，并对溥仪严厉申饬了一顿，她训斥道：“大清皇帝穿民国的衣裳，还穿洋袜子，这还像话吗？”溥仪只好乖乖摘下洋刀，脱去马靴洋袜，让太监收起那还没穿热的军服，换上裤褂和绣着龙纹的布袜。但这历史瞬间的风波，去被永久记录在这幅照片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