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玫瑰”白流苏,才是张爱玲小说最鸡汤女主?

越来越曼妙的秋天,惠风和畅,日光明朗。

周四上班,选择了白瑞德家的午夜玫瑰(虽然听起来似乎有几分不合时宜),气味沉沦浓艳,会令人想到古希腊悲剧《美狄亚》或者莎士比亚《麦克白》里的女人的那种香——锋利而决绝,神秘却危险。

即便买的香水不在少数,但我也不敢自称对于香水颇有心得,至今听到别人细数前中尾调依旧觉得神奇恍惚。

那样细腻幽微、曲折复杂的觉知与体会,需要多么敏锐的嗅觉和丰富的经验支撑啊。

我对于香水的选择,从来都是外表美观、名称绮丽、气味袭人为佳。

所以打开我的衣柜,最上层的格子间里,满布着类似“午夜玫瑰”、“午夜兰花”、“末日之香”、“事后清晨”、“冥府之路”这种叫人意乱情迷的名字的香水。

那时节,穿在身上的早已不止是香水,更是一则又一则叫人千回百转的传奇故事——

异域风情、生离死别、万种风情、求之不得。

所谓传奇,大抵如此。

02|

为什么会选择“午夜玫瑰”呢?也并非全然的出其不意。

前一晚看完了缪骞人和周润发主演的《倾城之恋》——这部由许鞍华导演的张爱玲小说的改编之作。

说起来,许鞍华对于张爱玲小说是有执念的,拍了《倾城之恋》拍《半生缘》,拍了《半生缘》拍《第一炉香》。

《第一炉香》成品如何暂时无法见分晓,但透过《倾城之恋》和《半生缘》我们也不难得见,许鞍华对于张爱玲小说的独特把握。

包括她每每“出其不意”,求神似而非形似的选角,包括她在电影当中渲染的清淡苍凉,朦胧愁惨的情调——仿佛不那么张爱玲,回想起来却又无比张爱玲。

而这部电影里的白流苏、张爱玲小说里的白流苏,何尝不也是一个“午夜玫瑰”般的女子?

有些玫瑰是只在午夜绽放的,只等有心人来寻觅芳踪,只等有情的人来入梦。

寡居在娘家多年的白流苏,“最擅长的是低头”的白流苏,一举一动当中有种“不像世上之人”的京戏之美的白流苏,就是这样一朵“只在午夜绽放”的玫瑰。

当所有的玫瑰都争奇斗艳地在白昼盛放,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阳光恩泽,她落寞又骄傲地独立着。

这份独立,自然有着骨子里的不屑与清冷,但也未必没有时势所迫的无奈和凄惶。

她也不是不美的,但毕竟不在恋爱结婚的“黄金岁月”了;她也不是没有魅力的,但这份魅力当中,始终盘旋着几丝“克夫”的愁惨的阴翳。

而外表不羁的纨绔子弟范柳原,正是白流苏的“有心人”、“有情人”。

要不是范柳原,处处受困、左右为难的白流苏,如何能够脱离那个叫她隐忍窒息、辗转愤懑的家?

要不是同样处境暧昧支离——之于家族、之于民族都透着隔膜,都俨然“局外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的白流苏,未必这么轻易就能被“选中”;

要不是既有着传统中国女子的婉约深沉、温驯忠贞,又有着某种顾影自怜的骄矜和诱惑,初来贵地、满含好奇的范柳原,又怎会“有女如云,匪我思存”,独独眷顾这枝花?

这样看来,范柳原还不止是“有心人”、“有情人”,更是“知己”,以及“恩人”。

白流苏这朵“午夜玫瑰”,被浪漫情话连绵不绝的范柳原衔在口中,等于是两个同样“局促不安、彷徨无措”的人在茫茫人海里的惺惺相惜和彼此救赎。

03|

“午夜玫瑰”的故事,不仅仅在于它的“不合时宜”,当然还有它的可一而不可再。

到哪里再去寻觅这样一段一唱三叹、天时地利人和的“倾城之恋”?

张爱玲摧毁了一座城,只为了成全这位守寡多年,前途无望的大龄单身女青年。

虽然传奇的最后,不过只是美人幽幽点蚊烟,但那始终还是传奇,听在人耳里,还是觉着目眩神迷,回肠荡气。

白流苏算得上是张爱玲“青眼有加”、少之又少的女主角了,看看隔壁被情人枪决的王佳芝、在旧时代的梦魇里一点点窒息的曹七巧,还有嫁给强奸犯寻觅残羹冷炙的幸福感的顾曼桢。

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惨淡,那么多艰难,那么多心酸。

而在战火中还能和情郎幸免遇难,且修得正果,住进印着自己巴掌印的大house,看着未婚夫低下姿态洒扫庭除的白流苏,真正是三生有幸。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说得出“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这样低姿态的话语的范柳原,已经算得上是一个鹤立鸡群的“有情郎”了。

这也是为何,看似木讷端庄的白流苏,会让我将其与美狄亚与麦克白夫人放在一起等量齐观,冠之以“午夜玫瑰”的美名。

她的四两拨千斤,她的无招胜有招,在这场有关爱情和婚姻的博弈中,处处埋伏,伺机而动。

无论是门联上“抱负”二字,还是范柳原所谓的“无用的女人才是最厉害的”,都在明里暗里指涉白流苏看似软糯外表底下潜藏的野心。

她是处心积虑的,也是孤注一掷的,因为不得不为之。

她是“天生的跳舞人才”,在和交际圈老手范柳原跳舞时,也能够从容不惊地和对方凭靠语言调情——

别小觑调情的好处,肉唐僧在《被劫持的私生活》里说得好:

“在学会调情之前,男人只是简单而粗俗地需要女人;而在调情之后,男人才真正学会了如何精致而细腻地去喜欢一个女人。”

调情可以展现出一个人的情趣魅力,是让对方产生深入了解欲望的方法,但又不会表现得油腻猥琐。

先得学会好好调情,然后才能说好好恋爱

一般而言,男性在调情这件事上会占据主导地位,但女性也并非全然地处于被动位置。

白流苏之所以只是“迎合”,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对范柳原的动机把握不准。

她需要的是一个结婚的对象,而远远不只是一个恋爱的对象。

所以不能表露得太赤裸,才会不肯在言语上显山露水,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直到后来两个人经历了同居、共患难,她才舍得松口说一声“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该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还长得很”这样心酸的话。

因为已经有了7、8成的把握了。

或许这才是中国女性骨子里如水的真谛所在,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不用,时候未到

范柳原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千钧一发的希望,但又不能打草惊蛇,在这微妙的踯躅当中,她如愿以偿,然而仰仗的,依旧是一个男人的爱。

虽然爱是无法依恃的,但有了这么样一个男人的一点爱,也已经值得庆幸了。

情路坎坷的张爱玲,或许也是在《倾城之恋》这部小说,在“恨恨那可论”的白流苏身上寄托了自我的愿景——

至少还有一个女人是可以幸福的,哪怕这幸福来得颇不容易。

至少还有一朵“午夜玫瑰”是得到爱惜和守候的,哪怕她也曾品尝过长久的孤寂和冷清。

这是张爱玲颤颤巍巍的慈悲。

04|

毕竟,“午夜玫瑰”要想开得顺风顺水,谈何容易?

别提在小说里那个年代,即便当下,大龄单身女青年的处境也称得上“岌岌可危”。

虽然时代赋予了女性更多的高贵和自由,投身职场,经济独立,便能拥有话语权和生活得更好的可能性。

但是有关婚恋的疑难杂症,执念和需要依然顽固存在。

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作为社会化动物的人,包括女性依然需要承受着各式各样的约束与打击。

《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是真正扬眉吐气地“梅开二度”,将诋毁她、嫌弃她、剥削她的家人实实在在地甩在了身后,姿态不是不好看的,但是普天下也很难得遇到那样一个范柳原式的人物——

他不仅经济实力可观,社会地位不容小觑,而且和家族关系冷淡,自然就不必顾忌结婚后种种复杂的人际关系纠葛——这是“硬通货”;

而且他还难得深情,懂得欣赏女伴曲径通幽的美,动不动叫人眼红耳热的情话撩拨,有着火花四溅的激情表露时刻,又有着细腻温柔的深沉本性。

男人本性里的征服欲,以及能够延迟满足的自控力,动物性的本能,和文明人的内秀,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交织。

虽然这样的范柳原不是不悲观的、不是不深沉的、不是不复杂的,但是在感情中拥有一定的悲观性,在做人上面拥有一定的复杂度,也未必不是安全感的体现。

这是范柳原的“软实力”,在此荡开一笔,电影《倾城之恋》里周润发扮演的范柳原情难自控,拥吻白流苏的一幕,叫人恍惚以为是在看古早好莱坞爱情片——格里高利·派克、亨弗莱·鲍嘉,或者克拉克·盖博那一种,看得人情思翻涌。

这样看来,《倾城之恋》倒像是献给大龄单身女青年——哦不,还有大龄单身男青年的一则唯美童话。

也许你迟迟没能遇到一个懂你爱你珍惜你的人;

也许你曾经遇人不淑,甚至对感情失去了信心和热情;

也许你现在的处境极不如意,常常感到压抑和窒息。

没关系,你终究会遇到那么样一个人——

他不仅有值得称赞的皮囊,还有值得一探究竟的灵魂;

他会解你燃眉之急,他会爱你最本真的模样,他会“不计前嫌”,他会带你脱离苦海;

他会给你面包,也担保你爱。

他就是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圣衣的孙悟空。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的读者、观众再看《倾城之恋》,仍旧能够丝丝入扣地得到慰藉与共情。

而常常被我们冠以“冷淡、薄凉、刁钻、犀利”的张爱玲,在这部作品当中,扎扎实实地露了一手“鸡汤”功底。

当然,这样的鸡汤不会让人觉得食之无味,也不会感到油腻逼人。

在芸芸众小说里,能够读到这样一篇《倾城之恋》,也算是望梅止渴的运气。

骨灰撒向大海的张爱玲,这一生也未能遇到范柳原这样的男人,才华横溢的胡兰成最多只是有他的皮毛,骨子里,他的负心薄性,是有目共睹,也是板上钉钉的。

她这样一朵在时代的浪潮里摇曳冷清、孤高自许的“午夜玫瑰”,终究是在晚风里缓缓地凋零了。

但我们仍怀有期冀与信心——总会有一个人,活成下一个白流苏,总会有一朵“午夜玫瑰”,能够在人爱惜的目光里,美得不可方物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