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人心的光亮:刘晓光风俗画欣赏

刘晓光在我面前展开一组描摹淮北故旧生活样式的画卷:五六十年前弹溜蛋的童趣、童乐,从一个小洞穴,向着另一个进发;或是画个圆圈,从不远处的一道横线开始,将圈内的溜蛋弹出来。

眼神是那么专注、热切。

刚看个三五幅,我就觉得这个画家十分了得。

一些被时代抛撒在过往时光里的碎片,能在画家心里留驻、沉淀,变成景象,在画笔下闪烁着光芒。

这组充满时光记忆的画就如炊烟一般的生动、温暖,它扎根在我们的情感里,露头的枝枝叶叶,会在风中摇曳,每一条、每一枚都有发亮的眼神。

画家刻写的生活情态,说久远它有半个世纪之遥,说切近它就在你跟前。

那是我们曾经活着活过的样子。

多么艰难的日子,画面里散发出的一点一点的光亮、趣味,将那日子照亮。

我又看到了久别的市井、乡村。

除了我们自己制造着乐趣活着,那里面几乎还看不到欲望、挫折和焦虑,天天过着“慢半拍”的生活。

尽管人物穿的是淮北乡下人的老衣服,装束模样土得掉渣,但那气息却在淮河以北地区通畅了许多年。

罩个笼子捉雀,搬着板凳听戏,灶台边的风箱拉出的火苗;男人拉着架子车,带着一家人,来段筹谋了大半年的出行;弄俩菜,三朋四友坐到就伸拳大呼小叫。

还有馋眼甜到心尖尖的糖葫芦。

画家把所有日子抓回来,叫它们一幅一幅的在我们眼前栩栩如生,充盈温暖的光色。

那画把我们的日子还回来,把我们的心唤醒。

我在此中发现艺术的另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对抗这个世界金钱、科技诸多力量的压迫,成为人们心灵、精神的避难所。

看起来是目光向后、逃遁的方式,却是保全内心自尊、情感的屏障。

刘晓光不喜欢别人给他贴“民俗画家”那样的标签。

似乎对“民俗”概念生一种偏见,有不上档次的成见藏着,而且颇为敏感;更深一步讲,是一个正在爬坡的画家,对自我塑造的强大需求。

他现在的大方向是瓷板画,晓光现在靠这个吃饭。

他给我看的三十幅套装民俗题材作品,是他饭碗子以外的艺术追求。

靠记忆构思,不画草图,一挥而就。

这些画能看出刘晓光的两面: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已成秉性,擅于将阅历变成画面;在民俗中调制出文人画的气息,要叫它品味再高一点。

走村串户的卖货郎的场景人物刻写非常到位,犹闻拨浪鼓的声响;而在农村场上牛拉石磙子碾麦子的画面上,他的“庄户地里不打粮,万般买卖倒了行”题词,尖锐而切中时弊,又有从民俗画奋力挣脱的激昂和抱负。

他的画里呈现出浓浓的“俗气”,极其亲切的老式劳作情景的生动再现。

夫妻种麦子(农村叫“jiang”),老木匠锯树干拉大锯。

他的画对生活有着很强的熟悉度,也就存立着很宽的共鸣点。

你得有切身的体察,日积月累的积淀,才能够如此“手到擒来”。

刘晓光来自杜集坡里的农村,是个农家子弟。后进报社印刷厂学着搞设计,再到口子酒厂做市场营销那一块。

这些信息很零散,却明晰的现出条条道道奋斗的曲折和艰辛。

他不太喜欢说自己的那些故事。

在他的画里,你能读到他的童年,那些曾经让他新奇、眼馋的事情。

那些记忆之所以刻骨铭心,它是贫穷的日子的光亮,永远抹不去。

他在拨动自己心弦的同时,也深刻的打动了我们。

晓光给我翻看他这一组作品时,我正在起头写一组“市井的光芒”文章。

俗人俗世俗生活,那些简单而平常的快乐透出的真善美,曾经是对假大空、高富帅的一种拒绝。

勃发的现代化毁掉了市井的同时,人的平常心再也守不住了;人人雄心万丈,一人一锹挖成的坑,终成看不见底的深渊。

晓光是看别人转发的文章,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马尔的文字感觉,说是接地气、有味道。

我猜他想说的是,文字也就是我的茶叶蛋、象棋摊、小画书铺子。

我们在“像不像”、“是不是”、“高大上”里耽搁太久。

早就应该知道,语言的凉调生拌,视觉的锐利而别裁,结构的形似散乱而秩序内生,皆为要找到自己的“心相”。

一个人内心构造的世界,才是独制的艺术。

晓光的画有自己的心相。

他并非在刻画老照片,而有一种情绪充盈,琐屑都能流光溢彩。那些笔下的画面,满是市井的“俗性光芒”的意思。

喜事上的吹拉弹唱,吃大席的欢声笑语,东家常李家短的扯耳朵。

一窝小炕鸡,叽叽喳喳的欢声,是“前宠物时代”的快乐记忆。

这些都是中国人的俗性品格,满满盈盈的热爱、热闹。

平常心守着的寻常。

人生的趣与乐,实在和一个时代的标榜和流行无关,也与表演性的雅致无干。

你去听乡间喜丧吹拉出的音乐,它就是个声响,却充盈着俗世的期望与满足。

晓光勾画的尽管是过去年月的生活场景,但那是酿就中国人幸福观的高山大河,它是没有时空阻隔着的。

中国文化有两面。

一个是端着的身段,它叫“雅”;一个是还原日常模式,它叫“俗”。

俗雅本无高低之分,它是不同情境、不同场合的情致和喜好,硬要把他们分成高低,说白了,是一种人要自己高于另一堆人的自我标榜。

这个世界,谁都不比谁高明、高一等;高明、高一等是精心包装、制造出的幻觉。

在“心相世界”,真文化叫“大俗即大雅”,消弭间隔和高低,只看你是否随心所欲的舒适和安逸。

人人都在一个平面活着的市井,俗雅是各自的形态,雅俗共赏是个潜规则。

当所有的小街小巷被奇形怪状的高楼大厦取代,一个有钱人,说出一天一个亿的小确幸,不再是荒谬或是人性的畸形,引发的是却是一片惊呼,这个世界就已经丧失了平和、平常。

那是人安宁活着的根基。

这些个浅显的道理,叫晓光在他的画里说得透透亮亮、明明白白。

说书的把高大上的历史唱成戏台上的黑白红三色脸谱,炸米花的将人生的自我膨胀当成好吃的东西;而捏糖人的老师傅的巧夺天工,堪比木匠出身的齐白石老人的花花草草、虾虾鱼鱼。

市井的光芒就在于这些琐屑和平凡中洋溢着满足、安逸、快乐。

这意思反叫讨厌“民俗画家”之称的刘晓光,在这组民俗画里言说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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