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障群体的爱与痛,盲人《推拿》店的爱与痛!
从毕飞宇的《推拿》到娄烨的《推拿》,书籍和电影实现了两种层面的完成,那些鲜活在文字里的盲人群体,在荧幕上又一次给了观众震撼与感动。
困在视觉障碍里的他们
大约十年前很火的“盲人推拿”,大约是普通人离残障人士的生活距离最近的时候,除了做护理工作或是特殊教育工作者,我们大概很难知道,这样一群人过着怎样的日子。
盲人,或者说视障者,他们成为提供推拿服务的劳动者,在与外界交换消费和劳动力之外的命运和生活,被《推拿》撕开一角。
除了眼睛,他们从外表上看与大部分人没什么区别,有胖胖的、高瘦的,也有英俊的和过分美丽的,但是这样的外表对于视障者来说并不那么重要,因为看不见、摸不着,他们完全无法掌握审美的变化,也仅能从外界的评价中获知一些关于自己样貌的消息。
梅婷饰演的女孩都红,是被这种外界审美困扰的,来做按摩的客人总是赞叹于她的美貌,继而表达惋惜。这种惋惜刺痛了作为盲人的都红,她的自尊让她不想要被人惋惜,或者说不想从他人那里听到“如果她不是盲人的话”可以拥有的无限可能性的美好人生。
电影在制作上也充分体会了对视障群体的理解,在开头出生硬的、像是报幕一样的旁白,多次出现的画外音叙述,让观众被常常提醒——声音对于常人而言是观影的辅助,对于视障者来说则是电影的全部。
那些触碰不到的色彩和画面,凝聚于声音和对白,给视障者留存电影艺术的美好,而在黑暗中摸索出的拍摄技巧,让观众从直观体验层面感受到“突兀”的镜头走位,则是试图留出的共情空间。
电影也让盲人演员们贡献出了非常出色的表现。饰演小孔的张磊,她作为一个年轻的盲人女孩,是盲人推拿行业的真实从业者,也是真正优秀的演员。在荧屏中的她略显笨拙但是情感丰沛的表现,一举一动中都有爆发的表达欲;
饰演张一光的穆怀鹏是优秀的快板艺术家,吹拉弹唱什么都会一点,给按摩中心带来很多欢乐,也让观众从他的表演中感受到盲人艺术家对生活的热爱。还有作为配角的很多人,与专业演员的搭戏没有让他们感到生疏、僵硬,反而能让情节更加具有真实的体验性,让推拿店的场景都具体而连贯,也让盲人之间相互扶持的、帮助着彼此又各自怀有隐秘情感的生活状态得到诠释。
红烧肉和爱情
电影里有很经典,甚至有点好笑的比喻,两人浓情蜜意之时,王大夫夸赞自己的未婚妻“比红烧肉还要好看”。
一个简单、直白、听起来很不太合适放在一起比较的人和食物被硬生生拉扯在一起,从其他人口里说出来是愚蠢敷衍,但从王大夫口中表达出来却只剩下憨厚和真实,正如前文所言,对于盲人来说,“好看”的概念如此虚幻,以至于有时候会成为一种侮辱。
对于他们而言,红烧肉的好是可以直接体会到的,味觉上的享受被联系到视觉上,“红烧肉”成为没什么文化的王大夫生命中美好的、能带给他极大幸福感的事物,而他那么爱的小孔,只有形容她为比红烧肉还好看才足够表达自己的喜欢吧。
这种对爱情的叙事是接地气的,很多时候,那些文艺的句子和复杂的表达反而会消解情绪的真挚,而用最贴合生活的,离自己生活最近的语句才是放在生活百态中最合理的状态。如果王大夫此时说出诸如“今晚月色真美”这样的隐晦示爱,反而会让剧本显得拙劣无力了。
而对于隐秘地迷恋着小孔的小马而言,爱情更多地像是一个“虚无的概念”,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迷茫地名称,比如他喊“嫂子”时的悸动和留恋。“嫂子”是小孔,但小孔是王大夫的未婚妻,是小马永远无法获得的爱情,所有遗憾和无法传递的喜欢都凝聚在“嫂子”的称呼之中。
直到最后,小马都是沉默的、不善言辞的,他从青年时期的自杀企图开始,就体现出一股倔强的特质,与小孔的相处也保持着拧巴和无法沟通的痛苦感,只有“嫂子”的单方面对白,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某段隐秘暗恋。
都红有一段很精彩的台词:“车和车相撞叫车祸,人和人相撞叫爱情。可现实是,车和车总是相让,人和人总是错过。”在走廊外,听见这段话的沙复明故意碰响了风铃。
一段不言之中的单恋故事隐藏在细节和遗憾之中,那些关于“美”的纠结和表述,让他们很难看清,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喜欢上彼此,甚至不能确认这种感情是喜欢,这种扭曲的挣扎是爱情。
《推拿》里的盲人似乎很怕承认自己坠入爱河,更多时候,他们羡慕别人的爱情,却不断为自己的生命感到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正视情感的需求,怕被光明抛弃之后又被爱情抛弃,所以更多时候,他们简单活着、压抑情感。
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尽管在电影的中间有过自杀、切腹、断指、复明等种种激烈的、张扬的场景和剧情,但是在最后,关于推拿店的一切都归于平淡,没有后续的故事,也没有群像的美好结尾,只有归于茫茫人海中的简单纯粹,让观众有一点气氛压抑着没有能够释放出来的憋闷。
但生活如此,所有的故事都会归于平淡,作为盲人的他们,不存在于“沙宗琦盲人推拿店”这个小小的环境之中,只是社会底层的、不被重视的芸芸众生而已,甚至可以说是众生中过得有点可怜的人们,在电影中所展现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看起来波澜壮阔,让人拍案的震撼感,放在生活和整个世界的范围之内顷刻间化为尘埃。
沙复明的诗意、小马的倔强、小孔的纠结、都红的自尊,他们的特质是独特的,在电影中是美好的意象,放在生活中却仅仅是不重要的性格而已,出了小小的盲人推拿店,还会有人关注他们的内心吗?
还会有人试图去了解他们,去体察他们的人性美好吗?连问题都是冷冰冰的,所以最后,没有人可以给出“推拿店没了,他们去哪里了”这样的答案。所以电影的最后的旋律是悲伤的,颇有人走茶凉的无奈感。
视障群体的生活像是流淌在大海中的纯净水,被同化、被遗忘、没有人会主动提起,但确确实实的,他们与常人不一样。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不能像常人一样感受到生活中的那些重要的瞬间,就不能体察“美”。
《推拿》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这种异同中找到了较为平衡的中间点,让盲人试图生存的样子得到展现,不需要可怜也不需要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