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所依》,这部曾经横扫奥斯卡的佳作,真的值得你去反复品味
话说,作为影迷,你曾经为了一部电影和别人吵过架吗?
我吵过。记得在十年前,在影迷中间,曾经发生过一件让大家站队开撕的大事。那就是——《老无所依》和《血色将至》,到底哪一部才真正配得上奥斯卡最佳影片?
当年,我站的是《血色将至》,当时在我心目中,这是一部十年罕见的大师之作,而《老无所依》是构思精巧、颇具新意的西部片,好归好, 但不至大师水准,为此也和力挺《老无所依》的朋友们产生了不少口舌之争。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老无所依》横扫了奥斯卡,据说(仅仅是据说)《血色将至》导演保罗·托马斯·安德森私底下还吐槽奥斯卡评委“啥也不懂”,说实话,当时我觉得他“说”的还挺对的。
数年后,大概是出于当年的不忿难消,我又重看了几遍《老无所依》,却逐渐感受其震撼与魅力,于是又不禁买了原著小说,更加觉得科恩兄 弟改编之妙,以及整个故事背后蕴含的深意。
今天,就想和大家说说这部片,它真的值得你去反复回味——
《老无所依》
《老无所依》改编自美国著名作家科马克·麦卡锡出版于2005年的同名小说,讲述贝尔警长(汤米·李·琼斯饰演)、退伍兵摩斯(乔什·布洛林饰演,《复联3》他演的灭霸)和受雇于贩毒集团的杀手齐格(哈维尔·巴登饰演),如何因美国、墨西哥交界一宗失败的毒品交易和丢失的两百万美元毒款而有了人生交叉。
影片2007年5月17日先在戛纳电影节首映,11月9日在美国上映,好评如潮,次年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导演、编剧在内的四项大奖,普遍被认为是科恩兄弟最成功的电影,《滚石》杂志将其视为“科恩兄弟职业生涯新高峰”。
在制片人斯科特·鲁丁将《老无所依》小说推荐给科恩兄弟之前,他们本打算改编美国著名作家詹姆斯·迪基的最后一部小说《通往白海》;2005年8月,看过《老无所依》小说后同意改编。
据乔尔·科恩透露:“在颠覆影片的类型属性上,我和伊桑达成了共识,比如我们都喜欢主角和反派从未相遇这种想法,麦卡锡(小说作者)就做得很酷。”而且兄弟二人一致认为小说的最大魅力在于它的“冷酷无情,但有时候又非常动人”。
在最终成型的剧本上,作为科恩兄弟第一部文学改编电影的《老无所依》可以说非常忠实于原著。
乔尔·科恩说:“小说已经做到最好了,它非常纯粹,我们所做的仅仅只是压缩。”
伊桑·科恩甚至说:“我们几乎是一个人在念小说一个人在照打。”
但他们还是大量删减了小说出场人数、情节,以及作为小说一大特色的贝尔警长独白部分,同时把台词压缩到非常低的限度。
乔尔解释道:“我们对小说通过人物的行为而不是对白折射他们的内心感兴趣,所以在电影里,观众更多看到的是人物为了生存在做什么。”
至于麦卡锡本人是否喜欢科恩兄弟的《老无所依》,伊桑回忆道:“我们给他特别放了一场,我听到他偷笑了好几次,我认为这就算是肯定了,起码他后来没对我们大吼大叫什么的。”
通过麦卡锡的文本,科恩兄弟可以说对小说主题做了极为现实主义但又意象鲜明的视觉演绎。
不同于小说以贝尔警长为主,科恩兄弟将退伍兵摩斯和杀手齐格变成和他戏份相当的三足鼎立,并以不同的视觉母题来刻画人物,得以在银幕上展现一个“因毒品、金钱以及越战后遗症而疯狂失控的暴力西部世界”。
简单而言,《老无所依》是一部关于边界的电影,它冷冽干燥地描述了一些人如何无视世道、公理、人心的界线,而另一些人则在这些界线内外挣扎徘徊。
就像科恩兄弟大部分电影一样,《老无所依》开场用一系列空镜头交代了故事发生的地理环境,同时用公路和荒野之间的栅栏、公路白线奠定了“边界”这一视觉母题,这一母题在三位主角身上都有不同刻画。
而杀手齐格(哈维尔·巴登饰),则更多是用“门”来体现。
如果要做一个统计的话,我们可以发现,片中齐格所有重要行动几乎都与门发生关系,而科恩兄弟也刻意一再强调这一母题。
比如,
齐格出场第二个镜头就被警察按进了警车的门,但之后再也没人能关住他了 ;
通过下面这个镜头角度,科恩兄弟把齐格、死亡与门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而下面的这个镜头,再次强调了这层视觉关系。据摄影师罗杰·迪金斯透露,由于科恩兄弟“现实主义”的要求,《老无所依》摄影对他是一次大挑战,“我连变焦镜头都没用”,这场戏摄影机移动非常缓慢,“但张力很大,观众会随着摄影机推进而向前探身”;
片中给人印象很顺的一个镜头——破门而入大开杀戒的齐格。齐格奇葩发型的灵感来源自一张上世纪美墨边境一位妓院嫖客的照片,而哈维尔·巴登问科马克·麦卡锡为什么会起“齐格”这个名字时,后者说:“就是觉得听上去很酷。”
下面这个镜头的情节来自小说,但科恩兄弟用特写突出了“门”这一概念;
通过制造爆炸闯入药店的齐格。有评论说一身黑装的齐格是《第七封印》里死神的现代版化身;
在影片临近末尾,闯入老板办公室杀老板的齐格;
无论在小说还是电影里,齐格都被视为魔头,只是在电影里变得更为神秘,包括开场他为什么会被警察逮捕(小说里因为他在某餐馆停车场当众杀人)、片尾为什么会遇上车祸(三个墨西哥青年因吸多了大麻而误撞了他),以及他如何处理那两百万美元(交还给了没雇佣他的毒枭)的原因都被科恩兄弟隐去,甚至连他参加过越战的历史也被删掉,观众最终看到的,是一个永远在破门而入、杀人如麻的变态狂。
对象征着死神的齐格而言,门这一象征着界线、隐私、保护的东西根本是形同虚设的,用高压气瓶冲开门锁就是,而人的性命,也是可以随意夺取的,不管他们是问多了话的小店老板还是无辜的女人,毫无理性和底线可言,就像了解他过去的雇佣杀手威尔斯所说:“他碰上的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就因为你给他添了麻烦。”
很多人都知道,《老无所依》小说来自爱尔兰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航向拜占庭》一诗第一句,诗中第二段如此开头:“一个衰颓的老人只是个废物,是件破衣支在一根木棍上。”(查良铮译本)
很多没看过小说的观众对以“老无所依”作题多少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如果看过小说的话,就会明白,这个故事里贝尔警长才是第一主角,他的人生独白占了小说1/4左右的篇幅。
但就算在电影里,观众还是能够强烈感受到贝尔警长作为“一个老人”,面对汹涌的时代变更,内心是多么的苍凉无力,而科恩兄弟则用了一个极为普通的动作来反复勾勒警长身心的衰老:让他不停地坐着。
比如,
通过下面这几场戏的镜头设计,我们可以看到贝尔警长不仅多数时间坐着,连在画面中的位置都是一样的,而且让他看上去被画面中的另一个人物所挤压,似乎预示着警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就像齐格永远和门过不去,“坐着的贝尔警长”这一形象贯穿了影片始终,他不是骑在马上就是坐在摩斯家的沙发上,很多时候坐在咖啡馆里听手下汇报,他坐着劝说摩斯妻子,就连勘查过凶案现场后,也不禁颓坐在床上,当然,在说完片尾那番极为伤感的梦境描述时,他也一直坐着。尽管睿智,但贝尔不是一位强悍的警长,他在片中甚至都没开过枪。
科恩兄弟邀请汤米·李·琼斯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他现实中就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圣塞巴,一个离影片故事发生地不远的地方,乔尔·科恩说:“贝尔警长是影片的灵魂,只有极少数的演员能演绎他的敏锐,而且我们希望找一个当地的演员,所以基本上我们只能找汤米了。了解当地风土人情,是扮演贝尔警长的关键。”
除了感叹世事变幻,《老无所依》的潜在主题是刻画战争后遗症,即一群曾经的杀人机器如何在这个国家生存。
在电影里,科恩兄弟虽然隐去了齐格参加过越战和贝尔警长参加过二战的背景,但保留了摩斯和杀手威尔斯越战退伍兵的身份。
在片中,摩斯与齐格存在着潜在的对应关系。
摩斯以猎人身份出场,但最终却变成齐格追杀的猎物,而齐格唯一一次落荒而逃,正是被摩斯击伤,像开场摩斯循着鹿的血迹去追踪它一样,摩斯和齐格两人都曾经通过血迹来追杀对方,都曾向青少年买衣服度过危机。他们就像齐格手里那枚用来决定他人生死的硬币的两面。
和齐格来去无阻不同,无意中拿到了两百万美元毒款的摩斯,就像受困的老鼠无处可逃,在多场戏中,科恩兄弟一再用大景深镜头来表现他的处境,在充满压制感的纵横线条中,摩斯的命运似乎岌岌可危。
在小说里,贝尔警长曾提到大部分退伍兵“和周围的人们总是格格不入、无话可谈”,威尔斯如何由“服役十四年,没有任何前科”的美国陆军特种部队中校变成雇佣杀手,而齐格又如何变成魔头,战争似乎难辞其咎。
联想到这部电影诞生前几年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老无所依》成了一部潜台词丰富的现实主义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