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其人——“男神”苏东坡真的纠结吗

自相矛盾,是不是?但是这种自相矛盾,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就是它有个背景。

本节图文来自田蕴章系列书法讲座《每日一题每日一字》第109集:“苏轼书论之矛盾”与“憐”字。

主持人:在前几集中,我们重点论述了一下宋代的一些书法名家的作品,还有他们的一些论著和论述。那么今天,我们就这个问题来继续的来探讨一下,那么在宋代的这些书法名家中他们的论述中,您比较尊重,您比较推崇的,或者说比较相信的是哪位大家?

田蕴章:应该说宋代的这个四大名家,苏黄米蔡,我们也包括蔡京和蔡襄,甚至包括蔡卞,不提人,就单说书法和知识都是不得了。而且,在宋代还有很多其他的名家,我们将来都要涉及到,就是这些人我们都很尊重他。米芾在论述方面虽然偏激,但实在米芾写的太好,这个人书画都是奇才,所以我们对他的论述当中,除了偏激面,我们也要看到他究竟想的是什么,就想深入的知道一些东西。

但是刚才你问的这个问题,就是在宋代的名家当中,无论从论述还是人与事,我比较推崇谁。

主持人:对,是一个全才,有没有这样的全才。

田蕴章:但是他们基本都是全才,你比如苏轼也能写能画,米芾也能写能画,黄庭坚也是诗文书法都是非常了不得的,但是在相比之下,我个人更偏爱苏东坡。

主持人:嗯,苏轼。

田蕴章:更喜爱苏轼这个人。我喜爱苏轼,因为我们无法来定下来苏轼究竟是一个什么家,我们不好定,比如苏轼在文学方面,那应该是历史上的重臣。

主持人:嗯,这个没错。

田蕴章:这个,唐代的李白,宋代的苏轼,这是有口皆碑,苏轼的文采不用说了,我们怎么样的赞誉都不为过。他的诗文,他的诗词等等,包括他的思想,在政治方面的这远见,我们都无地可说了。

▲ 苏轼《渡海帖》

单就书法方面来说,我也觉得苏轼,不论他的论述也好,还是苏轼的这个书法也好,我更为欣赏。因为我觉得苏轼在论述问题当中,他很少有火气,就像他写字也一样,他写字和米芾和黄庭坚不同之处,他没有火气。我觉得没有火气,就是不得了。

主持人:这个火气是从字中的什么地方能看出来?

田蕴章:就字就反应出来。

比如说米芾的字当中,好,先说,咱们说好不为过,但是似乎和苏轼相比之下有一点火气,而黄庭坚就更重一些,黄庭坚的这个字,就过于的刚烈了一些。

所以我们总是说这个和风细雨,这个暖日青云会给人带来一种感觉,享受。当然是急风暴雨,或者是,等等的这个一些个特殊的环境和气候,也给人带来一种美感或者是快感。但是一年四季当中,总得以春秋这种春风和煦、惠风和畅,秋天的这种宜人、爽朗,总得给人以这个为主,你不能每天总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不能总是这样。

所以在书法史上你看,也是主要以这种中和之美占据着书法史的统治地位,所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苏东坡的字更加中和一点,更加潇洒。所以我对苏东坡的字,在欣赏方面,我们不好说谁优谁劣,但是我更偏爱苏东坡一些个。在论述方面也是这样,我觉得苏东坡的有些论述,给我感觉特别的深刻。

主持人:比如?

田蕴章:比如苏东坡,他曾经有一段话,原话不见得是这个意思,但大体是这样说,他说这个古代有人看到了桃花就悟懂了一个佛学的一个道理,因此后来成了佛,因为看了桃花,他就悟懂了一个道理,他说很多无知的人们,觉得桃花有这么大的作用,于是不仅欣赏桃花,把桃花用来做饭吃,把桃花煮了或者是怎么做熟之后当饭吃,吃了五十年,什么用也不解决问题。

主持人:也没成佛。

田蕴章:他说,你说就是这人有多傻,就苏东坡举这种例子,我觉得特生动,就是他就是单一的去死板地、教条地去看待问题,苏东坡就耻笑这些。

苏东坡还提到说张长史,也就提到张旭的问题,他说他提到一个观念,就说在“担夫与公主争道”,但这个“与公主争道”我发觉在很多的这个古代论述当中,可能这当中有一个小问题,因为原话是说“见公出”,“尝见公出”。

这是朱昌文在论述这个,在论述张旭的时候,他说我曾经看见这个张公,他外出的时候见担夫争道,他这么说的。可是后来都说是“公主与担夫争道”,我怀疑是不是这个“出”有人误解成了“主”了。因为这两个字的行笔很相似,因为公主和担夫怎么能争道呢?担夫岂敢与公主争道,可能是“担夫争道”,“担夫”。

“书法入门”注:

唐代李肇在《国史补》中记载:“旭言:‘始吾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得其神。’”

主持人:哦,是这两个字。

田蕴章:嗯。说“尝见公出,见担夫争道”,或者是担夫争道,但是这个苏东坡说的没提到公主,他就说担夫争道,苏东坡耻笑别人说什么呢?

因为张旭看到了担夫争道而悟懂了一个笔法,于是有人不写字、不临帖,去问担夫去,见到担夫就问,你告诉我书法怎么样才能写好,担夫懂什么呀,是不是?他是用担夫来比喻书法的内涵,居然有人教条的去问担夫,你说这字怎么能写好,因此引的苏轼大笑。

就苏轼虽然是在嬉笑当中所举这些例子,给我非常深刻的感觉,因为古代很多论述这些东西时候,经常的就是这个夸张过分。比如怀素说了,“观夏云多变”,成这奇峰了,“又如壁坼之路,一一自然”,这些东西我们到现在也说不清楚,观夏云,书法就涨了,观看这个,这个,这个。

“书法入门”注:

陆羽《释怀素与颜真卿论草书》中写道:“张长史私谓彤曰:‘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余自是得奇怪。’……素曰:‘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

主持人:夏天的云是吗?

田蕴章:对,观夏云,夏天的云彩。

主持人:变化。

田蕴章:变化无常,那于是就感到书法就长进了,然后说这个见到这个这个,张旭看着公孙大娘舞剑起,舞剑曲应该是,原本是写舞剑器,就是这些东西就能够长进多少多少,所以有些东西,我们大家不必要说,张旭见公孙大娘舞剑曲,于是就书法就长进了,我们没事去看练宝剑去,或者我们自己耍宝剑,耍完宝剑回去书法就涨了吗?或者我们坐在路边上每天看看风云变幻,我们书法就涨了吗?

所以这些东西,只能是说增强理解,从这个宏观上去理解,不能从微观去强调哪句哪句是怎么样,一定去照搬执行。

我想,苏东坡在这些论述当中都有高见,我是特别赏识。但是我今天要提个什么问题,奇怪的是苏东坡有时候自己跟自己矛盾。

比如说,我们常谈到这个字如其人。

这个字如其人,古代早就论述,唐代好,近代也好,宋代也好,都有很多人论述字与人的关系,字如人什么,是如人的情绪,还是如人在这个品质,还是如人的相貌等等,对这些都有很多的论述,我们姑且不谈。我们今天谈谈苏东坡对于字如其人的论述是什么。

好,朋友们,我们现在看一看苏东坡的这些论述。苏轼对于字如其人的问题,他这样论述,他说:

观其书有以得其为人,则君子小人必见于书,是殆不然。以貌取人且犹不可,而况书乎?我观颜公书,未尝不想见其风采,非徒得其为人而已,凛乎,若见其诮卢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与韩非窃斧之说无异。

这是苏东坡一段论述,很精彩。

他说“观其书”就是看一个人的书法,有人以为“得其为人”,就是看到一个人的书法之后,知道这个人平常为人做事,知道他的品质。“自君子小人必见于书”,他说有人以为,看完人的书法之后,就能知道这人是君子是小人,从书法当中就能看到君子小人之间的区别。“是殆不然”,苏东坡否认这个,他说不是这样的。

他说“以貌取人且犹不可,而况书乎”,他说看人相貌来说,这人是好人坏人他说这都不可以,何况说看看字就能断定这人是好人坏人,他说这个肯定是不准确的。

他说但是“我观颜公书”,他说我看这颜真卿的书法,他说“未偿不想见其风采”,他说我每当看到颜真卿的字的时候,我都想见到颜真卿的风采,这就是人与字之间的关系。

我看着颜真卿的书,他的字,我就想到这个人,他说我“非徒得其为人”,我并不是想只看看人而已。他说“凛乎若见其诮卢杞而叱希烈”,他说我看到了颜真卿的字,我就想到了他当年怎么样的申斥奸相卢杞,怎么样的与叛贼李希烈做对,那种英勇的场面最后壮烈牺牲,我就想到这些东西。“与韩非窃斧之说无异”他说,实际上我看到颜真卿的字述,因为我了解这个人,所以我才想到他那些个英雄事迹,但是假如我不认识颜真卿,我不知道颜真卿这些履历,我也就只是看看字而已。

你说这个字是好人坏人,我当然说不清楚,但是我见到颜真卿的字,我必然想到他那些英烈之事,这与韩非子那本书上所写的切斧之说,就是看见邻居以为人家偷自己斧子了,每看见人就怀疑是人家偷斧子。怎么看怎么像,但结果后来找到斧子了,结果就看到人家不像偷斧子人,这就是心里的一种感示,但是这种感示并不准。

▲ 苏轼《江上帖》

但是我在这儿必须纠正一下,苏东坡这句话后边出处说错了。这个韩非子没有窃斧之说,这是哪呢?这是列子,列御寇。列子在《说符》那一卷上提到了窃斧之说,但是韩非子举的例子当中有几个故事,也特别跟窃斧之说,就偷斧这件事情非常相似,所以苏东坡在这会儿不知什么原因可能疏忽了,以为是韩非子上说的窃斧之说,这个并不重要,但是我们说苏东坡他基本否认,从书法上就观之君子小人,这个不科学。

但是他说,我们见到大家写的字,我们当然心里头非常的想念这些个名家的那些个好人好事吧,这是很自然的。

比如说清代有一个状元姓秦,他到了这个岳王庙,他去看这个,拜见岳飞,他看到了岳飞这个像前,有秦桧和他老婆王氏两人跪在地上这个样子,于是这个清状元就写了一副对联,他说

人自宋后羞名桧,

我到坟前愧姓秦。

我经常很欣赏这两句,我们现在把它抄录下来。这是一副对联,联语。“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这是联语。

他说,自从人们在宋代以后,没有任何人再叫这个“桧”字,可以智慧的“慧”,贤惠的“惠”叫这一惠字,但是木字旁一个会议的“会”,这个字再也没人用了,就是因为讨厌秦桧,因为讨厌秦桧永远不再叫这个“桧”字。所以人从宋后宋代以后,羞名桧,叫桧的都感到耻辱,所以不叫这个“桧”字。他说可是我姓秦我没有办法,清状元我姓秦没办法,我不能改了姓。但是我每到了这个岳王墓这个前面之后,我连姓秦都感到羞愧。我怎么跟秦桧一个姓,所以我要跟大家说,秦桧是个书法家,史有可查,秦桧字写得很好,但是绝对没有人学习秦桧的字。

所以你要说,人跟字没有关系,人就人,字就字,不要因人废字,你这么说的话,任何人都接受不了,但是你一定要强调人和字就是一回事,一定是好人坏人。

主持人:那也是不正确的。

田蕴章:也是不准,说人和字完全不是一回事,也说不清楚。但是苏轼在这一段讲述当中的,他认为颜真卿的字,之所以我喜欢看,我同时想到他这个人,但是这跟窃斧之说一样,是心里的一种感应,因此他是否认的。那么好,这是苏轼的一个观点,我们在看苏轼另外一个观点,看他自相矛盾。

▲ 苏轼《一夜帖》

好,这个,我们再看一看苏轼另外一段论述,还是论人与书,你看他又是怎么说的,他自相矛盾。他说: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之人也。

你看他这段话,跟刚才我们看到苏轼那段话,矛盾非常之大,他这段话说什么,他说“人貌有好丑”,他说人的相貌有好的,有丑的。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他说人虽然有丑俊之分,但是那个好人和小人之间脸上出现的那种态度,那种神情是不一样的。他然后又说“言有辩讷”,他说有人就非常能说会道,善于辩解,有的人就拙嘴笨舌,他虽然是有这样的区别。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虽然你能说他不能说,但是在言语当中也能看到君子小人的那个气度不一样。他说“书有工拙”书法有好有坏,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他说,你能从这个书法当中也能看到小人和君子之心,他在书法当中会有表现的。

他说“钱公虽不学书”钱公是谁呢?钱公指的宋朝的一个官员,他的名字叫钱君倚,钱君倚。他说,钱君倚这个人,他在书法上并不精道,不经常去写书法,但是今天我看到他的书法,他说“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之人也”。他说我看了他的字,虽然字不是多好,但是他是个挺然的忠信礼义之人,他又从字上可以断定这是个好人。

主持人:他是自相矛盾。

田蕴章:自相矛盾,是不是?但是这种自相矛盾,我给大家解释一下,就是它有个背景。

主持人:嗯,有原因的。

田蕴章:有原因。这个钱君倚他的儿子叫钱世雄,跟这个苏轼两人,两个人都是同殿称臣,同僚,两人都是这个在一起的好朋友,两人关系甚好。钱世雄把自己父亲钱君倚的字拿来给苏东坡看,当时钱君倚写的是《遗教经》,给苏东坡看,苏东坡就加了这么一段跋语,实际上顺情说好话。我觉得苏东坡的本人,他并不单纯就是以书法和人混为一谈,他不是这样。但是实在钱君倚的字没的可捧了,你说说什么呢?

主持人:不太好意思。

田蕴章:他不是学书法的人,所以只能从人上捧,所以说看到书法之后,想到这个人一定是个这个忠诚义士。就这样捧,虚捧了一顿,但是这话留到现在,人们就往往以此作为依据,说苏东坡是以字论人的,其实知道这个背景,我们就不会对苏东坡造成误解。

【未完待续,接下来讲解示范“怜”字楷行草技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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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彭澎

动图制作/大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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