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七十七篇:大宋河山之永乐喋血(四)种谔上疏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七十七篇:
大宋河山
第十七章 永乐喋血

种谔上疏
且说徐禧、舜举,带了一支劲旅,赍旨西行。七月流火,田夫在野。徐禧跃马先行,洛阳在望,说道:“西京多致仕元老,惊扰不得。”舜举即传令人马在十里之外暂歇,人餐马喂,黄昏整队。入定,至建春门,舜举知会门吏,东西三门大开,人马悄然而过。西望潼关,三星在天。
这一日,风雨凄凄,人马萧萧,越过永兴,路遇陕西路转运使李稷,率夫役为军输粮:驴驼、夫担、鬼头车,三队人役,辗转跋涉,苦不堪言。李稷道:“五路大军,三十余万,民夫百万,病损、伤残填沟壑者不计其数, 但能速战速决,卑职死而无怨。”徐禧问他取横山可否?李稷吓出一头汗来,说道:“万万使不得,设此谋者当斩立决。”
李稷以为,灵州四野开阔,攻取甚易,灵州一下,兴庆府便是孤城,年内便可告捷。如取横山,则难以速胜,输粮无期,将士即使可战,粮饷实难长运。徐禧以为有理,一到米脂,便突至黄河东峰,遍访银夏宥三州,然后方与沈括、种谔会议。
徐禧意在速胜,欲筑永乐城以驻军,进而攻取灵州。种谔意在持久, 欲取横山以自固,然后攻取灵州。徐禧以为粮饷难以长运,种谔言道:“取横山正是因粮于敌。”徐禧恐银夏宥州得而复失,种谔则以为失而不足惜。
沈括、李舜举皆附种谔。种谔道:“两策同上朝廷,听候圣断。”乃亲自拟表,发快马驰报。种谔谋取横山,其志未已,料定徐禧所奏难详取横山之义,乃以刀刺臂,和血作疏曰:
我利在速胜而难以速胜,不得已而取横山也。横山广袤千里, 多马宜稼,且有盐铁之利,城乌延,控险垒,成割据之势,无粮秣之忧,然后兴灵可下,西夏可平。今徐帅欲城永乐,直取灵州,实夏人之所愿,城之必败,臣冒死以闻,乞入对。
书毕,唤长子种朴于前,嘱道:“汝乘为父坐骑,兼程赴京上疏,数十万生命在汝一身,不得有误。”
且说种朴跨上卷毛狮子骢,风驰电掣,人如下山猛虎,马似出水蛟龙, 万里关山,五日飞渡,行至日脚低平,赤云西照,抵达京城新郑门。种朴自幼生于黄土白沙地,长在边塞烽火中,睡里梦里,想望汴京。今至汴京,却无心他顾,匆匆问知宣德门所在,打马直至宣德门前。
种朴滚鞍下马,那两条腿却不听使唤,麻木酸软,就如羊毛搓成的一般,不觉扑倒在地。将息片刻,乃跪爬过护城河桥,爬至宣德门,抬头一 望,五门并列,金钉朱漆,壁皆雕龙镂凤,峻角危檐,曲尺楼,琉璃瓦,朱栏彩绘,两亭相对,不禁眼花缭乱起来。翻身坐地,定一定神,方向那执戟卫士拱手报道:“吾乃鄜延路经略副使种谔之子种朴,有紧要军情奏报朝廷。”卫士置若罔闻,再报,一如泥塑尊神,纹丝不动。种朴心下气恼,跪爬以进,未及半步,即被画戟叉住。种朴叫道:“军报,军报,吾有紧急军报。”卫士并不答言。种朴无奈,扑地大哭。这时,转出一位带刀官员,喝 道:“何人在此喧哗?”那官员见是一员小将,满身泥土,哭得可怜,问知鄜延军报到京,乃唤过一名卫士,送种朴至西城驿。
西城驿站,设有枢密院军报通进司,昼夜当值。凡陕西军报,按子丑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直递枢密院,延误者斩。通进司干办初闻种帅遣子送来军报,大吃一惊,及种朴打开包裹,取出封套,乃是一道奏疏,方缓过一 口气道:“小相公少安勿躁,茶饭要紧。”种朴道:“父帅有言,此疏关系数十万将士生命,恳请大人方便。”那干办说,军报需有金牌、关防封套,既无此信令,需是方便不得,夹带其他,要杀头呢!乃指点他来日去报尚书门下省。种朴生长在边鄙之地,哪知朝中许多的规矩?只得耐住性子,胡乱睡了一夜。
翌日,种朴找到尚书门下省,一般的高墙红门,护卫森严。只得硬了头皮,上前求见。门吏问过姓名来历,验过封事,指引他到孔目房。种朴以为是本省长官呢,跪在地下,叩头不迭。那长官倒也和气,笑他村巴佬,说道:“本省长官是你见得的?实对你说吧,这是外衙,挂空牌子给人看的, 尚书令是曹国舅,在国舅府呢!侍中是韩魏公,过世多年了,你找去吧?” 种朴无奈,只得按其指点,过兵部房。
兵部房司官是一位白发长者,闻是延边种氏之子,大为感慨,命侍从献上茶来。
老司官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小种相公贵庚?” “十九岁。” “哈哈,巧,与老夫同年呢!”老司官谐趣道,“当年老夫随韩范戍延州,也是一十九岁。你祖老种相公,良将啊!三日筑就青涧城!你父当时也 不过十三四岁,知名的神箭,范龙图教演射法,常在百步以外坠以银锭,射中者得之,你父得银最多。如今老了,四十年一瞬,老了!你父可好?”
“多谢大人。”种朴如遇亲人,倾诉道:“父帅欲取横山,徐中丞欲城 永乐。故刺血为书,命小子奏闻圣上。”
“奏闻圣上?”老司官惊异道:“岂不闻君门九重,殿堂万里?关山万 里易渡,君王咫尺难朝。”
“那上朝下朝做甚?” “三拜九叩呵,山呼舞蹈呵!圣上在文德殿宝座,朝官在殿外阶下,站殿将军,执戟卫士,层层防护,谁能近得前?'有本早奏’,都是虚话,就连二府大臣、三省长官、六部尚书,也是非召莫入。倒是那般宫人宦者、乳母绣娘、太医供奉、围棋踢球乐师歌女,常伴君王。是以巧宦曰钻,钻此等人洞穴,间或碰得大吉祥。惨呵!君王一身系天下,为地之广,为人之众, 所患在耳目之不周,下情之不能上达。惨呵!”
“那求言诏呢?”种朴仍抱一线之望、一丝侥幸。“求言诏?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大凡君王遇旱蝗时疫,畏上天示警,乃诏告天下,广开言路,修明政事,示天下以圣明、仁爱、兼听罢了,万万当真不得。”老司官想起一桩趣事,说是当年初入尚书省,换上五品服,感戴天恩,倾心吐腑,建言改事三章,沐浴薰香,恭呈进奏院,进奏院转呈中书 省,中书舍人批付兵部,兵部批付司衙,司衙具状报呈尚书省,这样循环数 月,三件奏章返回原主。
种朴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家父每言,八品官王韶上平戎策,该不虚妄吧。”
“那是何年,那是何月呵!”老司官激奋起来,“那时王安石变法,喜 闻利害,凡指陈时弊、建言兴革者,悉皆采纳,或呈御览,或发朝报,也真有人碰得大吉祥。可那年月有多久呵?!”
种朴此时完全绝望,心地茫然。一股冷气从头顶贯至脚心,六神无主, 扑倒在地,浑身发抖,不省人事,仍喃喃呓语道:“救救三十万将士,救救三十万将士。”
老司官急忙上前,用手一摸,滚烫炙热,唤来侍从,安顿种朴至边房, 服药三日方才苏醒。又将养两日,乃能起身走动。种朴患病期间,老司官寻得一位旧相识,在通进银台司做孔目,答应转呈种谔奏疏,种朴自是感恩不尽。
种朴在五六日间,不觉长大十岁。心中那一团火也息了下来。先回到西城驿站,见那卷毛狮子骢安然无恙,心下甚喜,连忙牵了出来,给它梳理鬃毛。这畜牲嗅着小主人,翘尾撒欢,四蹄捯动。种朴打点起包裹,辞别驿丞,信马穿行街市,领略帝都风光。转过州桥,取出散碎银两,买了一张炊饼、一包牛肉、一葫芦酒、一袋马料,人吃马喂都备下,这才绕到东华门外,找到通进银台司衙门。
经那孔目官引荐,种朴拜见过主事大人,呈上封事。主事接了,放在案头。种朴以为事毕,方待告辞,那主事发话道:“既是种帅公子,礼数总要周全。”
种朴愕然,拱手道:“大人指点。” 主事直言不讳:“今行市易之法,商贾抬价,米贵如珠,司隶们为封事奔走,本部堂也须些赏赐。” 种朴听得明白:要银子。复拱手道:“大人明示。” “五百两。”
种朴心下骂道:“恶僚,一口要吞一营粮。”口中却婉言道:“卑职此行仓促,容当下次补偿。”
主事忽然反目,把手一扬,封事掷下。种朴淡然一笑,回身便走。“哪里去?”主事吼道。
“回边关。” “带上你的封事。” 种朴冷笑道:“亏你五品朝服,原来不晓事,边帅封事,军国事也。
通进银台司,掌天下奏章进呈,或置、或弃、或投诸茅厕,大人请便。倘在违失,自然有人追究。”把话说完,大步跨出衙门,飞身上马,返回边关去了。
至于种谔奏疏,主事绝无违失之罪,只轻轻批了“兵部咨议”四字,就够司员“咨议”半载了,直至永乐喋血惨案之后,尚无结果,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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