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佳原创】吕恩:与真实的自己,心心相印
女人的时光,都是一段一段的。
而每一段逝去的时光,都承载着不同的人、不同的往事。
今天,想说一位女性,吕恩。
吕恩,何人也?
她是北京人艺的老演员,与朱碄、狄辛、杨薇并列四大美女。
曾在话剧《雷雨》中,扮演繁漪。
众人称许,塑造了“最富有立体感的繁漪”。
还有评论,吕恩的戏,其特点就是没有戏的痕迹。
足见功夫之深。
吕恩
汉语拼音专家周有光先生,有一段话,道出了她的婚姻——
吴祖光也是常州人,在重庆时我们两家人曾经一度合住一个大房子。吕恩跟吴祖光结婚,后来离婚。吕恩之前和张允和的弟弟张定和结过婚,那时候年轻,吵架,张定和的脾气也不好,吵架以后离婚,生一个孩子,叫张以达,非常好,是有名的作曲家。张以达有一个女儿,钢琴弹得好得不得了,现在到美国去了。两个人离婚以后,吕恩和我们还是照样往来,跟张允和关系很好。
吕恩结过三次婚,先嫁给张定和,离婚后嫁给吴祖光,第三个丈夫是飞行员胡业祥,是胡蝶的堂弟。胡业祥在美国学的是空军,跟飞虎队在一起打日本,后来日本人打败,国共打仗,国民党打败了,他们是国民党的起义飞行员。解放后不能做飞行员了,就在体育委员会工作,人挺好的,知识水平也很高。以前他住得很近,常来往。吕恩和胡业祥有一个儿子是美籍华人,常在美国,最近到北京。
世界真小。
吕恩的三次婚姻,与合肥张家四姐妹、常州吴家及上海滩大明星胡蝶,联系在了一起。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上海,张家十姐弟。前排左起:充和、允和、元和、兆和;后排左起:宁和、宇和、寅和、宗和、定和、寰和
一
张定和,是张家十姐弟中,六兄弟之老三,名副其实的张老三。
定和五岁时,生母陆英过世,从小由高干干带大。(三姐兆和说,张家的孩子们,吃过两年奶妈的奶,即行断奶,由干干带领。不吃奶,干带,所以叫干干)
高干干天生颖慧,记忆力极强,心算也快。
虽未正式读过书,但鸡兔同笼这样的高难问题,她能快速心算出来。
这点,定和连同三姐兆和,深表佩服。
定和说——
尤其,高干干能清楚地记得,久远以前的事情细节,什么人,什么时辰,在什么地方,什么数目等等;就连我们家从我的祖父母起的所有人的生辰八字,和已故的人的忌日也都记得。
大户人家,亲朋好友,婚丧嫁娶,年节往来,统统要有人张罗。
陆英精明能干,而高干干,则是她的得力助手。
定和记得,小时的他,一边偎依在高干干身边,一边听她念叨母亲陆英待人忠厚。
“火要空心,人要忠心”,高干干的话,总在定和耳边响起。
抗战时期,定和在重庆,高干干在安徽农村。
当她听说,定和的婚姻触礁,儿子以达无人照料时,放心不下。
冒着连天炮火,历经千辛万苦,赶到重庆,为定和操持家务,并带孩子。
在重庆的定和,生活清苦,无法付给高干干工钱。
而高干干,从不在意。
解放后,她随定和来到北京,又帮他带起女儿以童。
四十余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定和亲切地称高干干“姆妈”。
直至1965年,高干干过世。
1996年,久病的定和,找出四姐充和少年时的诗作《趁着这黄昏》。
谱曲定稿,纪念高干干给予他的无私母爱。
终生难忘。
二姐允和,这样描述三弟定和——
他是男孩子中最有个性的,人也细致得不得了,和我一起出去,要检查我头梳得对不对,衣服、鞋、袜子穿得是否合适都要管。这也许和他搞音乐、作曲有关。
清官难断家务事。
爱,就要相互包容,相互迁就。
想来那时,定和与吕恩,年轻气盛。
缘分已尽,只能各奔东西。
但吕恩与允和,倒一直保持联系。
吕恩回忆曹禺、郑秀时,曾说起——
后来,方瑞去世了,曹禺跟李玉茹结了婚,郑秀大哭了一场。这个郑秀真不简单,我们都知道曹禺跟李玉茹好了,他跟李玉茹登记了以后,就告诉他大女儿,大女儿知道了,想告诉她妈妈,有点为难,她告诉了我。这个事情我也很为难,我怎么跟郑秀说呢,我又找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姓张,我叫她二姐,也是跟郑秀挺不错的,她说那我来告诉郑秀。
文中,提及的张二姐,就是合肥四姐妹中的二姐允和,周有光夫人。
吕恩称呼允和,仍是言称“二姐”。
合则聚,不合则散。
看来,吕恩与二姐允和,是有缘人。
右起:吕恩、张大千、郁风、黄苗子
二
在重庆,定和与祖光是朋友,为其剧《凤凰城》谱曲。
主题曲《流亡之歌》,是他的成名作,影响深远。
同时,他也受祖光委托,为其六弟祖强,上作曲课。
晚年的祖强回忆——
两位对我影响最大的老师,一位是张定和,一位是盛家伦。
1938年,17岁的吕恩,就读国立剧专。
祖光是校长俞上沅的秘书,兼教国语。
作为老师,祖光常叮嘱吕恩——
没事别玩,多看看书,多写写字。
从1944年至1950年,两人共同生活六年。
未及七年之痒,在香港,友好分手。
晚年的吕恩,总结分手原因——
祖光偏北方人习惯,喜欢听京剧、吃面食,好静;
我喜上海人的情调,爱吃米饭、爱跳舞,好动。
一次,祖光带吕恩去听京剧名家麒麟童的戏。
吕恩呼呼大睡,祖光言称“对牛弹琴”。
1950年,祖光自香港回到大陆。
当时,祖光作为导演,经济窘迫;
而吕恩是演员,有固定月薪,比较宽裕。
在香港,将房子抵押后,得到几千块的钱款,吕恩全都给了祖光。
此外,吕恩考虑祖光,身为导演,将来拍戏采景,需要照相机。
于是,又花上几千元,买了莱卡相机,送祖光作纪念。
那时莱卡相机的价位,相当于一辆小汽车。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锱铢必较,
吕恩的大气与爽快,跃然纸上。
当然,后来她听说,祖光与凤霞结婚时,为筹划婚礼,把相机卖了,心里很不舒服。
纠结的吕恩,把心里话,告诉了闺蜜郁风。
一吐为快。
郁风,名人之后,郁达夫的侄女,语重心长——
送给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是啊,送给别人的纪念品,就是人家的了,何必纠结,何必为难自己。
吕恩释然。
这里加上一句,婚礼上的凤霞,身着紫色旗袍,灰色绒小背心,黑色半高跟鞋。
典雅大方,就是郁风的设计。
难得的是,即便分手后,吕恩与吴家父母、兄弟姐妹也是相处甚好——
祖强、祖康,仍“吕姐、吕姐”地叫着;
外地的弟弟妹妹来京,总会来看吕姐。
吕恩很自豪——
整个吴家,Family都是我的朋友。
关系处到这个份上,也可见吕恩的为人。
情深意长。
吴祖光
三
1951年,吕恩在革大学习。
婚后的祖光,特地带着一条烟,来看吕恩。
当时的吕恩,是抽烟的。
颇有上海滩大气女子的豪放。
祖光问吕恩——
今天是什么日子?
吕恩莫明其妙。
祖光自答——
今天,是你的生日。
恍然大悟。
连自己生日都会忘记,可见,吕恩大咧咧的性格。
据说,当年祖光追她时,同时也给秦怡写信。
吕恩这个小傻瓜,竟不知道嫉妒!
后来,两人去了颐和园。
吕恩中肯提出,两人分手了,就不要再单独见面。
祖光只说——
做朋友,总可以吧。
吕恩细腻有加,加以解释——
凤霞很爱你,爱情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从此,两人只在朋友聚会场合相见。
吕恩饰演的繁漪
四
1998年,凤霞去世后,祖光身体,每况愈下,患上老年痴呆症,语言有障碍。
“二流堂”堂主唐瑜88岁生日,幸存者们在北京为唐祝寿。
这是祖光最后一次参加老朋友聚会。
祖光、吕恩同席。
餐桌上,祖光埋头吃菜,一言不发。
餐毕,唐瑜夫人李德秀与吕恩耳语——
祖光要和你照张相。
吕恩先是一愣,然后便很坦然——
就这样,他拉着我的手,和我照了张相。
回首与祖光的如烟往事,吕恩感慨万千——
祖光对我是有情的,我想是祖光把我带到一个正确的道路。
如果我没有认识他,那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许会走另一条道路。
想来想去,我还是很感激他。
她不时夸祖光聪明,人缘好,待人诚,朋友多,交情厚。
同时,她总感到自己对祖光,是“敬”多于“爱”,只适合做朋友,不适合做夫妻。
令吕恩特别欣慰的是,她与祖光共同生活的六年,是祖光创作高峰的六年,最出成果的六年。
缘来缘去,以心暖心,才是永远。
从右到左,前排:秦怡、张瑞芳、吕恩;中排:赵丹、吴祖光、唐瑜、丁聪岳母、丁聪夫人沈峻、丁聪;后排:黄佐临、张乐平、桑弧
五
上世纪30年代,胡蝶在电影界屈指可数。
在上海当中学生的吕恩,对胡蝶如数家珍。
1945年春,张骏祥导演《小人物狂想曲》。
吕恩饰演一个爱虚荣的、由港来渝的青年女性。
但出镜的服装,没有着落。
张骏祥给时在重庆的胡蝶写信,请她帮忙。
吕恩来见胡蝶,胡蝶热情招待。
细心询问角色背景后,胡蝶从衣物中挑了一件,说——
大花衬衫,颜色鲜艳,符合你演的角色;
一条西服裤子,表示你出门旅行。
胡蝶细心指导吕恩,香港女人走路的姿态,并嘱咐——
一定要穿高跟鞋,那样在出场时显得苗条、挺拔,一亮相就让观众第一眼觉得你是从香港来的。
吕恩告辞后,走出老远,胡蝶又追上来,再三叮嘱——
演出时最好用一块花纱头巾把蓬松的头发包起来,并在额前露出几绺卷发,显出风尘仆仆感……
经过胡蝶的悉心指导,吕恩信心满满。
一出场,果然十分抢眼。
演出结束后,赵丹第一时间跑到后台,称赞吕恩——
你的上场,使台上为之一亮。
晚年的吕恩,每每想起胡蝶,十分感念她对自己的提携与帮助。
天若有情。
吕恩后来的爱人,竟是胡蝶的堂弟胡业祥。
想必胡蝶,也会十分惊诧,当年向她借戏服的吕恩,竟会成为她的弟妹。
人算不算天算。
吕恩
六
1998年,丈夫去世。
拿得起、放得下的吕恩,这次情绪低到极点。
又是远在澳洲的郁风,最了解吕恩。
她劝慰吕恩,动笔写写,抚平悲哀。
吕恩试着照做。
字,一个个写下去;
人,一天天走出来。
与岁月相拥,与时光对话。
在2007年,走出低谷的吕恩,出版了一本厚厚的回忆录《回首》。
幸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人生,就是那些人那些事。
来来去去的人走了,如烟的往事留下。
往事之中,慰藉、滋养、成就着自己。
与真实的自己,心心相印。
吕恩
女人的时光,都是一段一段的。而每一段逝去的时光,都承载着不同的人、不同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