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都在(散文)

作者:史峥

今年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在桌上说:“85岁,是我们家一道坎。我今年85岁,不知道熬不熬得过。”我赶紧让爷爷“呸呸呸”,大过年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但我知道爷爷并非开玩笑,他的两个哥哥都倒在了85岁的门槛外。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我所生活的世界里会没有爷爷,因为打我出生起,他就一直都在。

妈妈和我说,我出生后,爷爷每天都会来看我。我问:“下雨天也来?”“来。穿着雨披,骑着自行车,每天都来。”听妈妈说完,我脑海中好像能看见爷爷来看我的样子以及他的自行车——那是一辆黑色的二八大杠,在龙头和座椅之间的横杠上,还加了一个用木板做成的小座位,那便是我的位置。下雨的时候,爷爷会用雨披把我盖住,我只能低头看见滚滚车轮和溅起的水花。我喜欢把耳朵贴在爷爷的胸前,听爷爷和我讲话,因为胸口发出的声音会不一样,当时觉得很神奇,很好玩。

可随着我渐渐长大,自行车上的座位早已载不下我,我也再不爱跟爷爷讲话了。高二那年,为了能去网吧玩游戏,我决定离家出走,并且做了周密的计划:前半夜躲在朋友家里,躲避父母的网吧追查,后半夜我再出发!可惜百密一疏,我的一位好友如实告诉了我的父母。当我父母在网吧找到我,我的内心满是愤怒和不甘,愤怒于好友的“背叛”,不甘于计划的失败。我低垂着头,握紧双拳,鼻子里喷着粗气,跟着父母走出网吧,一路无言。直到快走到马路边,他俩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心想着狂风暴雨要来了!但是我不怕!于是我猛地抬起了头,却赫然看到在昏黄摇曳的路灯下,爷爷扶着自行车的身影。爷爷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心理防备都被击溃了,所有的愤怒烟消云散,只剩深深的自责——我怎么可以让年事已高的爷爷,在深更半夜骑着车满大街地找我。想到这,我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懊恼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从那天起,我意识到爷爷似乎成了我心里的软肋,他愈坚硬,我的心就愈疼。可他呀,偏偏又是个倔强无比的老人。

今年六月底,爷爷需要住院动手术。说好由我接他去做检查。到了约定的日子,我早早来到爷爷家楼下,给爷爷打电话,谁知爷爷已经在医院了,并安抚我说:“今天就是做个检查,不住院,等住院时我再叫你送我。”可到住院那天,爷爷故技重施,带着奶奶偷偷摸摸坐公交去住院。当晚我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又给爷爷打电话,问他在哪幢楼、几层、几号病房。爷爷开始装糊涂:“我在外科楼吧?几层几号病床忘了。”我怒极反笑:“几层您忘了就算了,几号病床您都能忘?床头上不写着呢嘛!”爷爷见谎言败露,仍然硬着头皮回:“哦!好像是15床,但是你今天别来了,太晚了。做手术那天你再来。”吃一堑长一智,我自然是表面答应,但心里早决定明天一早就去。第二天当我赶到医院,却发现病房里只有奶奶一个人,我忙问:“爷爷呢?”奶奶狡黠一笑:“在做手术啦!”

爷爷被推回病房后,麻醉未全醒。我坐在床前,细细地看他。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而眼角的皱纹却如绞索般让他动弹不得,头上稀疏的白发早已遮盖不了上面细密的汗珠,手上爬上了许多斑斑点点,解开一粒扣子的病号服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胸骨随着呼吸起伏,脖子上的血管像小蛇一样,仿佛要破肤而出。突然喉结处一阵滚动,我抬头一看,是爷爷醒了。他艰难地眯着眼睛看着我,我也眯着眼睛看着他,笑道:“您这几天可把我骗得不轻啊。”

术后我去爷爷家探望他,他的身体早已恢复,硬朗如初。临走时,爷爷叮嘱我说自家楼梯间的灯不亮了,叫我按对门的。第二天,我再来看爷爷的时候,习惯性地按了下灯,没想到爷爷家门口的灯倏忽亮了起来,原来他早已修好了。

看着那亮起的灯,我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那一刻,我明白了我根本不用去担心这个世界哪一天会没有爷爷了,因为他一直都会在我身边,照亮我的来路,抑或归途。

2021-0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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