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座老电影院(八首)/望秦

想起一座老电影院(八首)

             望  秦

感觉一直是灰色的,连同墙上的

巨幅领袖照片,座椅间的空隙,一扇侧门

外面是狭小的过道,几间小平房里

零散地堆着各种零件,破桌椅,旧喇叭

标语下面是个小舞台,我们曾在上面

表演贴鼻子,自编自演的小品

拼命摇晃着队旗,仿佛我们真是世界的主人

幕布后面藏着一把木扶梯,可以通往

舞台上方的小隔间,仿佛检阅

我们总是偷偷爬到上面,看下面人头攒动

一点微光照到电影院的边缘

看起来已足够人们看清虚幻里的

世界,总是有人希望大门不要打开

和时光一起沉沦在半明半暗之间

  眼  睛

我想在一棵树的低语里

抱住春天,环形的花坛落满梦和远方

虫豸在黑暗处伸展着躯体

没有比面对黑暗更有挑战的事了

以触觉替代眼睛,在没有人的地方

舞动双袖,春天的形状是一阵风

是空荡荡的回音,翅膀越过头顶的时候

落下受孕的花粉,仅一瞬间

我就看见了远方花的喧嚣

内心的诵读达到了高潮,感谢黑暗

给予我没有边界的岁月

在更高处,我和草坡合二为一

聆听来自前世的约定,从你口中说出

黑暗由此背叛了光明

  正月初一,遇见特朗斯特罗姆

这是梦见的时辰,或是真实存在

我有理由怀疑晃动的光影间,尘埃如梦

水声如梦,残缺的花瓣如梦

一阙南方的词落在草尖上,露水已干

阳台上,防漏漆缓慢地软化

被单挂在绳索上,自言自语的影子

穿过光的缝隙,抵达一个枯萎的渡口

我静静地坐在二月的阳光里

看到逐渐融化的钢铁,汇成一条

锈迹斑斑的河流,指南针脱离了方向

和磁极,以无可比拟的哀伤指示着

时间的流域,这一刻,抒情是虚伪的

特朗斯特罗姆以凝练的述说

还原了一个可能存在的世界

  符  师

我在晒太阳的时候,看到河畔的风

变成一缕缕淡绿暗黄的忧愁

阳光跳跃在隔岸相望的松树上,稀疏的

枝条间,一枚枚冬日的别针

缝合着淡蓝色的傍晚

我喜欢房舍,道路淡出视线的感觉

依稀万物相融,等待变成了一盏

灯火,爱情变成了一片金箔

然后是声音和色彩的渐变

山村如同一首朦胧的歌,越飘越远

是哪只蚂蚁把夕阳搬入了巢穴

而我却搬不动一朵随风而逝的火焰

在夜的内部,我是一个符师

把时光摊平画下至今未解的符文

  夜色如墨

柴房外,一阵潦草的秋风

在苍茫大地上涂鸦,松下一庭院

夜色如墨,滴在山腰的池塘

洇染了外婆佝偻的身影

石径自旧时代蜿蜒而来

外公打酒而返的醉态,浮在空濛月色

之中。竹篱笆之外是无名的

岁月在祈祷,晚风零落

我看到流岚,雾霭,和深处的

茶园,暗结月光的清香

路途是山村遗存的风骨

一出院门,与星辰遥相呼应的霜白

是夜色化不去的沧桑

仿佛村庄的水墨淡彩,依稀晨光

  腊  梅

在大佛寺,青烟熏染着腊梅的枝头

连同檐下的牌匾,古井,人群

都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寒风过境

带来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雪

石阶游到了彼岸,大雄宝殿披上了面纱

扫地的僧人从佛前一直扫到人间

奢侈的事物固然危险,帷幔后的窗户

透进来一缕幽暗的尘世之光

只有腊梅兀自开着,在雪花飘飞的

黄昏,羞涩而怅然地开着

踏雪寻梅的女子,在山外就已折返

想起时常坐在窗前的午后

一壶大佛龙井,一枝腊梅探窗进来

佛的花事,是否也纷纷扬扬

  冬日,与己书

我寻找一寸安身立命的土地

不停地变幻身上的色彩,北风的鞭子

把夕阳赶下山坡,黑鸟的巢穴

密布,水流是缓慢的

石桥一直延伸到星空,与古老的

光线耳语,人们不懂聆听万物

聆听一条鱼的眼泪和远方

我时常为消失的桥栏哀叹,野草失去了

一个听众,童年失去了一张椅背

我把月光照亮的庭园

藏在一片雾气里,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与外婆坐在桥头,拨开记忆细细找寻

佯装我们没有隔着生死

依旧漫不经心地活着

夜  车

我坐在夜车上,四周是失去形状的

村庄,灯光被拉伸,只有声音漫无边际

车厢里充斥着方便面的味道

影子和背后的方言交换着远方

车窗玻璃隔开了两个世界,动与静

相互交融的时辰,路过一个无名小站

空荡荡的站台像是没有故事的

只有光的涟漪覆盖着石阶和灌木

孩子们从车厢这头跑向另一头

夜晚只是他们的玩具,如同一个好看的

泡沫,在他们眼里飘来飘去

然后是一个个路口,转瞬即逝的

牌坊,路灯孤零零地守着一条深巷

每个归人都来自乌有之乡

望秦,本名周奎。1980年出生于浙江嵊县,有诗歌发表于《诗刊》《星星》《诗选刊》等。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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