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上暨正定北部的村庄与乡野
在山前平原的大地上,不起眼的一个小村子就可能也有着古远的历史。在正定北部被铁路、国道、高速和滹沱河磁河从东南西北各个方面上分隔出来的,僻静而广袤的平原上的小村子窑上,据说便有很古老的过去。
针对这种古老,还有一个专业的考古词汇叫做“窑上遗址”:那是一片方圆5000平方米的古聚落遗址,时间大约是战国至汉朝期间。一座两三米高的残窑,一口小井,一座青砖券顶的古墓。在一处取土断面上,一堆大块的青砖和红砖挤在一起,距离地面约两米。战果到两汉时期,此处曾发生一场战争,那场战争彻底毁灭了这片最早的人类繁华。而据该村武氏墓碑记载,明朝永乐年间,武氏从山西洪洞县仙人村迁来此地以烧窑为业,因建有砖窑,故名窑上。
不过我从这里经过并不是因为这些考古的原因,而仅仅就是经过;是我在五月的乡间漫游过程中的偶然。在多次到过旁边的吴兴,反复走过吴兴村外双道的林荫环村公路之后,在瞻仰过吴兴村中间的老槐树并穿过街中心熙熙攘攘的集市之后,这个需要从高铁桥下穿过,需要在南水北调桥上走过,又需要下一道两侧有长城城垛造型的护墙斜坡路,才能到达的小村子,就成了一个一定要走到的方向和角度了。
走上这个方向,看看它和比它更远的地方,没有到达过的地方。这个念头持久而强烈,明确而动力十足。尽量让五月的碧绿的怡和更多的照洒自己的身心,这是大约只属于自己的度假方式,使用时间的方式。这种方式所存在的不确定性是其重要的魅力源泉,而可以确定的部分则是一定照耀在全部旅程中的悠然与欣喜。悠然的行程,欣喜的发现。因为头脑中没有预备发现什么、没有期待什么而悠然,也因为终究会发现什么,会在某些不起眼的细节上注意到什么,而意外地欣喜起来。
这个从高处下来,却自己又还在高处的小村庄周围有很多方方正正的大坑,这些大坑像是时髦的下沉式广场,将整个村子托举到了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大坑里的麦子因为被居高临下地俯瞰,所以视野就能看出去更远。而大坑边的道路两侧的杨树,因为有大坑做衬托所以就显得更高大。
除了高铁不断地从村子的高处呼啸而过,让人屡屡以为身后来了开得很快的车之外,整个村子都很安静。村口上那个像是随意放置的矮矮的铁质的村名牌子,掩映在正在盛开的月季花边,与平原上别的村子都不大一样,像是山区,也像是国外。
新农村建设铺设的黝黑的沥青公路非常有弹性地从村边上一穿而过,隔断目光的花墙,正好挡住了原来村庄之中的柴草杂物,让街道和视野都很整洁,很清爽,使这里仿佛是设计好的郊野自行车骑行路线的一部分。这种感觉是新鲜的,是似乎只能在国外的乡野里才会有的。但是已经开始在我们的乡野之中出现!
居住聚落与人,在某些问题上是有着相当的一致性的。当外来者以新鲜的目光打量它的时候,它最初所呈现出现来的观感,往往决定了相当程度上的审美判断与价值衡量。这是新农村建设的切合人类心理的重要部分。在窑上村的村里村外,以今天的眼光审视这个曾经有过那么漫长的历史的人类聚落,其在时代性中的静处一隅的品质,甚至包括它周围的大坑,大坑中平展的麦田,大坑上笔直的杨树,都成了某种特征意味鲜明的地域性表征。也成了作为居住者,被赋予了只属于自己的识别标志。这不仅是故乡之为故乡的鲜明的可辨认性,其实也是人在天地之间生活着的一种天然造就。是当下的审美,与内心里恒久的自我确认的根据。
在这里,中国乡村社会曾经非常普遍的脏乱差,终于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改观;人们在一种具有了审美风格的整洁里,总之是要生活得惬意些的。这一点后来在平原更深处的东吉村的一户人家门前有更为明确的展示。他家并不高大的院门前,种植着、摆放着各种应时的花朵,一棵硕大的老杏树几乎是环着不大的院门倾斜着,绿叶之中众多同样是绿色的果实堆堆累累,与脚下正在盛开的月季和蔷薇互相呼应;通过门洞可以看见庭院之中也是如此鲜花怒放的景象。
这种乡居之中不遗余力地用花果来装饰自己的生活的人,是津津有味的生活者,是既居于整体的环境中又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爱好的独特的个人,生命质地非常有魅力的个体。他们一定会是未来整洁起来的乡村之中越来越多的人。
在韩家庄村东南村口上,有专门在林荫道外开辟出来的宽阔之地,这里没有搞通常的那种亭台小桥,而是保留着平展没有障碍的空地,既方便人们临时停车,也能让走到这里的人随时休息。这里同样垒起了长城状的护墙,以与旁边的麦地隔开,而那些凸起的城墙垛子就成了天然的座位。
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喝水,瞭望已经开始灌浆了的麦子丛林上盛大的麦芒所联合起来形成的在深绿的麦秆之上的浅绿,可以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也可以听得到布谷声声的悠长。
这一层浅绿一直排挞而去,去了更远的田野里,一直到有高高的行道树的远方;这一层浅绿一直排挞而去,去了村庄边缘上最靠近田地的房舍。那房舍上画着巨大的南方山水,与它自己正对着的麦田形成奇异的很令人注意的组合。
被绿色包围着的村庄中多是平房,最多是两层楼。视野还在树冠的覆盖之下,还难得地保持着人类在大地上生存的辽阔与敞亮。而这样的辽阔与敞亮也正是正定北部平原上的特征,也正是中国传统乡村的最主要的特征。虽然很是普通,但是只要对比就可以知道其可珍贵的性质。丹麦等北欧国家多限制楼层高度的良苦用心,所缔造出来的世世代代的宜居环境,已经是公认的明证。在我们人口众多的而可居住的国土面积十分有限的大地上,这样能达到世界水准的一定建筑高限下的居住环境,势必会成为无法追怀的绝唱。
这一天,在五月的乡间丰腴的大地上的骑车漫游,在穿过包括窑上村在内的众多乡村的过程中所收获的根植于现实中的美与细节,极大地慰藉了我驿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