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丘陵顶上
慢慢地穿过森林覆盖着的村庄,经过林中居民们在大树树荫的院落,沿着逐渐抬升的小路走出沟谷,走到丘陵坡地上,村庄立刻就隐到了身后的树林之下。
山坡上曾经盛开的野菊花已经渐渐枯萎,即便这样没有了霾的温暖的中午的气温,也不再能将它们唤醒。梯田里的玉米大多已经收获,锥形的秫秸垛就直接垛在地里,一垛一垛间隔基本上都是相等的,与欧洲的麦子收割以后卷起来的麦秸卷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可以入画的好景象。
有人还在不紧不慢地收着玉米,直接擗下来棒子,剥了皮,再扔到口袋里。人悉悉索索地穿行在玉米地里的声音,像是某种大动物,也像是大自然本身的响动,很耐听。
层层梯田里枯黄了玉米地的下边,在高高的谷地末端,是一户人家。像是隐居者一样的单门独户的人家。门外停着一辆很久不用的拖拉机,茅草已经将拖拉机的一半遮挡住了。他家的玉米地就在家门口,他只需要把棒子擗回家就可以了,秫秸就让它们一直在地里站着好了。
尽管现在的土地因为秋雨不断而很湿润,但是明年春天是不是还有雨水就很难说,一般规律都是没有。所以丘陵上的梯田里,只能种一季玉米,收了玉米以后也就让土地歇着了。
土地终于歇息下来的时候,居然也会有一种人疲劳之后的酣眠中的深远的气息。在这样收敛的气息里,升起来的,是一种让人沉醉的安详诗意。
在这样的诗意里,人会不由自主地背起手来,一边慢慢地走,一边慢慢地享受。阳光很快就把后背晒得暖融融的。暖融融的舒适里还有一种惊喜,因为这样在阳光下的户外享受,能享受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沐浴着阳光,听着音乐,在这样的地方散步,有自己正在季节里、正在地球上、正在宇宙中的切实之感。这样的感觉质地醇厚而确定,很容易让人乐此不疲,成为每一天都必不可少的习惯。
缓坡上的小路在丘陵上逶迤着向上,缓缓地抬升着海拔。不论是上还是下,每一步的视野都非常开阔,都能望出去很远很远。
平山之所叫做平山,有很多说法。不过从这个角度上是可以很直观的看到地理上的来由。只有从这个角度上看过去,才能清楚到看到,在县城西南,一道横亘的大墙一样的山脉,基本都在同一高度上,没有突出的山峰,却绵亘出去很远很远,的确像是一道墙,是一道巨大的平山。
而在那道远方的平山与眼前的丘陵之间的大地上,一片巨大的工厂厂区里烟囱林立,永远冒着滚滚的浓烟。这些烟气还有围绕整个工厂厂区的各条道路上的永恒的22轮的大卡车车流,时时刻刻都在毁坏着这千万年来的祖宗之地。长期这样污染下去,这丘陵深处的林下人居还能维持多久,已经是未知之数矣!
遥望随着叹息而告一段落,将目光移开似乎就是将那些烟囱移开了。刚才经过村子里的时候看到的一个个取暖的铁炉子都扔到了街上,那是国家给安装煤气取暖的先行步骤:取缔烧煤取暖的设备。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污染也已经是一个怎么也绕不开的现实问题。像今天这样通透的日子,是由无数个雾霾滚滚烟气弥漫的日子堆积着换来的,完全是因为大风偶然吹过。明天,甚至是下午,夜里,一切都将恢复到被人类毁坏过的原状里去,再没有什么侥幸可言。
在丘陵顶上走了很远。走了很远,除了享受它眼下正美好的通透,也还是无法排除掉这种对就在眼前的未来的预料。雾霾之下,所有的人生都将是残缺的;即便是这样没有霾的好时候,正常地享受着生命的好时候。
而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更多地走一走,走得更远。从清晨到黄昏,从黑夜再到黑夜,不放过每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