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芳记 | 扯不断的杜仲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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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芳记
檰（mián）是乔木“杜仲”的前身，在檰还只是檰的时候，杜仲是一个人的名字，姓杜名仲，或许该叫杜家二公子。继续推测杜二公子还是一位喜欢道术的医生。医从道出，医生喜欢道术在古时平常又平常。传说有一天杜二公子进山采药，偶然间发现一棵大树的皮特别，撕开树皮，皮里的白丝像蛛网一样牵连，看到这些丝丝缕缕，杜仲突发奇想：这丝丝缕缕不正像人的经筋吗？说不定人用了以后经筋一样伸屈有韧，孔武有力。那时候时兴取类比象，杜仲就带了一些树皮回家，先是自己尝试，喝了几天没什么不舒服，相反，精神气力还足些，腰腿也变得灵便，他又坚持用了一段时间，身体愈发强壮，步履如飞，原先枯黄的头发乌黑了。以筋补筋，这是一味好药。他自语道。然后用到筋骨不好的人身上，果然很多人的病痛就此消除。杜仲呢，后来依靠服用这种树皮，道术精进，最后竟然得道成仙。和所有的传奇故事结局一样，后来的人们为了纪念他，把这种有丝的“檰”改称为“杜仲”，也叫“思仙”“思仲”。
故事似乎荒诞不经，但杜仲的确也叫思仙和思仲，而且历史上还真有杜仲这个人。
宋人高承《事物纪原》载：“尹轨、杜仲，有道之士也。周穆王召之，居终南山尹真人草楼。”周穆王是西周在位最长的天子，年轻时 长相俊美，好做驴友，曾上昆仑山与西王母幽会，两人关系暧昧过好长一段时间，是历史书上有名的“神话大王”。尹轨这个人也有讲究，陶弘景《真诰》说他是尹喜的弟子。尹喜与老子李耳齐名，老子出函谷关就是他拦住老子强令留下五千言《道德经》再放行，算是道教的风云人物。葛洪《神仙传》也说到尹轨，服黄精而成仙，不过这个尹轨是西晋永嘉年间的人，尹轨自己说尹喜是他的先世。西周的尹轨和西晋的尹轨，至少有一个把时间的波段搞错位了，但不管怎样都是神仙级的人物。杜仲能与尹轨同列，说明纵差也不差。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所谓得道成仙更是无稽之谈。还是明朝人黄一正说的靠谱些，黄一正《事物绀珠》载：“杜仲，杜仲曾以此治人腰痛，得愈，患者思之，又名思仲，思仙。”
撇开这些传说，回到药物本身。杜仲是高大的落叶乔木，它撕断的皮有白丝是因为含有一种胶质，叫杜仲胶。不仅皮有，杜仲枝、杜仲叶也有。杜仲嫩芽叫檰芽，可食。杜仲花、实苦涩，亦可入药。本草记载，杜仲味甘微辛，性温，入肝肾经，主要作用补肝肾、强筋骨、壮腰膝，还能够安胎。杜仲用于安胎的历史很久，常与川断、白术、寄生一起，根子是女子肾虚肾气不固胎动欲坠。对于肝肾虚弱的腰痛、膝腿无力者，杜仲常与川断、枣皮、牛膝同用，是临床常用药物。《本草纲目》引》庞元英《谈薮》∶一少年新娶，后得脚软病，且疼甚。医作脚气治不效。路钤孙琳诊之。用曰∶此乃肾虚，非脚气也。杜仲能治腰膝痛，以酒行之，则为效容易矣。庞元英是北宋人，赐进士出身，欧阳修的次女婿，以《文昌杂录》传世。薮的本意是生长着杂草的湖岸，借指人或物聚集的地方。谈薮就是闲谈、扯淡、日白，记的都是一些茶余饭后的有或没的新闻。路钤是路一级的武职官名。宋代的路相当于今日的省，当时的鄂省就叫“荆湖北路”。脚软无力跟腰脊关系明显，腰椎间盘突出神经根受压和（或）腰椎椎管狭窄脊髓受压都可能出现腰腿痛和走路无力的症状，多数与中医的肾虚不能温煦滋养筋骨有关系，用杜仲浸酒，酒行药行腰腿痛有效没有什么大惊小怪。杜仲的古方还有个青娥丸，以杜仲、补骨脂等同用，治疗腰膝痛，还能乌发。古人说服之后变得体健年轻，可与青娥（青年女子）媲美而谓之。
杜仲以皮入药，扯断时白丝多者为佳，剥皮选在清明至夏初，那是一个生机旺盛的季节，树皮易于复原。剔除粗皮，然后进行炮制。炮制是中药保持药性必须的手段，药物通过炮制更好发挥其性味归经和升降浮沉作用。杜仲炮制有用酒、用盐不同制法，盐者最多，因为咸味入肾。《雷公炮炙论》说，“凡使杜仲，先须削去粗皮，用酥、蜜炙之。凡修事一斤，酥二两，蜜三两，二味相和令一处用。”酥是古时的一种酒名，酥酒。现行的盐杜仲炮制方法是：杜仲切丝或块，盐水拌匀，闷透，置锅内，文火加热，炒至断丝，表面焦黑色，取出晾干。杜仲经过盐制后可以更好发挥其补肾强筋的作用。关于炮制，旧时同仁堂有两条古训：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所谓医者仁心就是要看这些细微末节。选择合适炮制，是中药发挥作用的关键，这个“关键”在当今似乎如一个重症病患，虚弱的不得了。
昔年韩愈作《毛颖转》，仿太史公手法，把毛笔的前世今生说了出来，以物拟人，言在此意在彼，开为物作传之先河，成为后世人仿模的对象。这样的文字游戏当然少不了谐趣的苏东坡。东坡还乐此不疲，先后做了六篇物之传记，将理趣与物趣融到一块，让人在会心之笑中悟出一点生活道理。东坡先生六篇传记的主人公分别为：砚台（《万石君罗文传》）、茶叶（《叶嘉传》）、柑橘（《黄甘陆吉传》）、玉珧（《江瑶柱传》，玉珧是一种蚌类海鲜，壳薄肉厚，肉质鲜嫩，美味可口。因形如牛耳，又叫牛耳螺）、馒头（《温陶君传》）、杜仲（《杜处士传》），除了海鲜牛耳螺不多见外，其它都是寻常之物。物既人格化，就有人一样的想法。《杜处士传》全篇以药物为连缀，表达杜处士天资厚朴、甘居贫穷、矢志于学的读书人精神。这种精神是当今读书人普遍或缺的。全文六百言，以我对中药知识有限的了解，花了一下午时间，逐条逐句找出七十七味药物。东坡先生为杜仲作传，或许灵感就来自于杜仲的那些传说故事。他涉猎的医药知识让我不知该如何慨叹。
附
录
杜 处 士 传
苏东坡
杜仲，郁里人也。天资厚朴，而有远志，闻黄环名，从之游。因陈曰：“愿辅子半夏，幸仁悯焉，使得旋复自古扬榷。”环曰：“子言匪实，宜蚤休，少从容，将诃子矣。”仲曰：“人之相仁，虽不百合，亦自然同，况吐新意以前乎？吾闻夫子雌黄冠众，故求决明于子，今子微衔吾，为其非侪乎？”曰：“吾如贫者，食无余粮，独活久矣。子今屑就，何以充蔚子乎！苟迹子之素狂，若所请亦大激矣。试闻子之志也。”曰：“敢问士何以益智？行何以非廉？先王不留行者何事也？”曰：“此匪子解也。夫得所讬者，犹之射干临于层城也。居非地者，犹之困于蒺藜也。今子宛如《易》之所谓'井渫不食’也。非扬淘之而欲其中空清，是坐恒山而望扶桑耳，势不可及已。使投胎薪艾以求别当世，则与之无名异矣。某蒙甚，愿子白之。”曰：“吾自通微，预知子高良，故谩矜子以短而欲乱子言，子能详微意，知所激刺，亦无患子矣。虽然，泽兰必馨，今王明苟起子为赤车使者，且将封子，子甘从之乎？”曰：“吾大则欲伏神以安息，小者吾殊于众而已矣。虽登文石摩螭头不愿也。古人有三聘而起松萝者，迫实用也。余将杜衡门以居之，为一白头翁，虽五加皮币于我，如水萍耳，岂当归之哉。”环曰：“然。世有阴险以求石斛之禄者，五味子之言可也，虽吾亦续随子矣。”
或斥之曰：“船破须筎，酒成于曲，犹君之录英才也。彼贪禄角进者，可诮之也。若夫踯躅而还乡，甘遂意于丁沉，则吾之所谓独行之民，可使君子怀宝，乌久居此为哉！”
余爱仲善依人，而嘉环能发其心，故录之为传。
传内依次提到的中药
杜仲，郁李仁、厚朴、远志、黄环（紫藤花）、茵陈、附子、半夏、杏仁、旋复花、榧实、蚤休、苁蓉、诃子、橡仁、百合、自然铜、辛夷花、薏苡仁、前胡、雌黄、贯众、决明子、吴茱萸、禹余粮、独活、紫荆皮、金屑、茺蔚子、狗脊、大蓟（大戟）、益智仁、王不留行、榧子、射干、生地、蒺藜、紫菀、杨桃、空青、常山、扶桑花、艾、无名异、栀子、高良姜、蔓荆子、蔷薇、棘刺、无患子、泽兰、枸杞子、赤车使者、茯神、安息香、松萝、杜蘅、白头翁、五加皮、水萍、当归、桂枝、石斛、五味子、续随子、竹筎、酒曲、陆英、鹿角、丁香、沉香、羊踯躅、甘遂、独行菜、使君子、乌韭（鸡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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