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西海道家塬（七）永远的伤痛 || 作者 郑凤贤
人文西海道家源
作者 ‖ 郑凤贤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道家塬逸闻故事》《人文西海道家塬（一）写在前面的话》《人文西海道家塬（二）远古的迹痕》《人文西海道家塬（三）传说中的历史》《人文西海道家塬（四）铭刻金石的记忆》《人文西海道家塬（五）大明朝的民间记忆》《人文西海道家塬（六）苦涩的辉煌》
（七）永远的伤痛
道家塬所属古会州，追踪历史，先秦时代属于犬戎，秦汉三国时代基本上就属于中原王朝版图所辖，魏晋南北朝时代少数民族中土汉族王朝更迭变来变去。隋唐时代更是被纳入京城长安所辖的关内道。但是唐朝后期就被吐蕃占领达数百年，后来大辽、金、西夏、北宋都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元朝时代更不必说。其实在中原王朝平安治理的时代应该就是大明王朝。其后清王朝前期也不太安定，三番之乱牵扯到陇右。因为距离省会兰州比较近，免不了刀兵之灾。可能清朝中期这片土地是比较安定的，那时候大量迁移人口，开垦土地。现在有些荒山陡屲有耕种过的痕迹。据老年人说，那都是清王朝康熙乾隆年间的事情，那时候山野放开来，谁家有能力荒山陡屲任其开垦耕作。可是安定的局面到了清朝晚期就不存在了。特别是清朝晚期同治年间，西北地区爆发了大规模回民暴动，道家塬再一次遭受刀兵之灾，生灵涂炭。
其实西北回民因为教派冲突，因为官府对回族伊斯兰教派中有些教门采取不承认态度，清朝中期就爆发了西北地区回民马三十七兵困兰州的事件。清政府的民族政策处置不当，再加上中央政权对西北回族民众的歧视，最后导致爆发了同治年间的大范围回民暴动。在道家塬老一辈人流传的故事中，同治年间是永远的伤痛。现在地方志不论靖远还是会宁，都记载着同治年间回民造反，大规模屠杀汉族民众的事实。也记载着周边数座县城被乱卒攻占后烧杀抢劫的事实。我曾经读过关川李家祖先留下的一部《陇右杂记》，那里面讲述了许多同治年间的悲惨故事。
兰州西城门
去年又收到地方史爱好者，红堡子马贵堂先生搜集来的有关同治年间的歌谣。
同治五年三月间，杀气弥漫天；
十二万人一朝尽，谁人不心酸；
桃含悲兮柳带烟，万里长流寒；
阖邑弟子泪潸潸，染成红杜鹃；
清歌一曲信史传，千秋寿名山；
碧血撒地白骨天，哭声达乌兰。
这首歌谣可能是靖远县流传的，马先生把它转给我。我看内容就是描述，回乱期间民不聊生流离失所被任意屠杀，哭声连天、白骨累累的景象。是乱离期间底层民众生活的真实写照。
相传同治年间，乱匪常常先将一些富有人家的土堡包围，然后长期围困，逼迫土堡中汉族民众放弃抵抗。有的就用强力攻破。不论怎样，一旦庄堡被乱匪占领，那里面生存的民众都要被屠杀。财物被抢掠，房屋被烧毁，人头要落地。其中最血腥的就是庄堡变成盛血盆，打麦场变成碾人场。至今道家塬上有些荒废的古堡，充满一种恐惧感，大白天也没有人敢到那里面去看看。据说那就是所谓盛血盆。据说乱卒为了提高杀人效率，把抓起来的小孩子就像农民把麦困子摊在土场上碾场一样摆上一场，然后用牲口拉着碌础碾压过去，能留命的几乎没有。
同治动乱不光是社会动荡，人口被杀，还造成了大规模的文化破坏。据说现在许多家族的族谱就是那时候被乱卒烧掉了，没有流传下来。还有就是汉族民众敬祀神祗的寺庙，那时候凡乱兵过处，都被焚烧。就像道家塬著名的古老佛寺重庆寺，就是完全被烧毁了。除了金石之外，佛尊宝象没有留下一尊。一些乡村土地庙也被烧毁了。
站在今天的角度看，当年暴乱的发动者，参与者都是一些宗教极端主义分子。他们信奉的伊斯兰教派受到官府的压制，暴动后就怀着报复心理，将汉族民众敬祀的神祗法相寺庙统统破坏。由此看来那场动乱除了现实利益冲突之外，还有更深层次的宗教文化冲突。
兰州附近的城镇，筑有防御土墙，边角建有瞭望塔。
满清同治年间距现在已经过去一百五十多年了，但是那个时代留在道家塬人灵魂中的悸颤，似乎还没有消失。虽然现在官方方志有文字描述，但总没有民间口耳相传那么详尽具体。当然这种国家内部动荡造成的伤痕永远比不上后来日本侵华引发的抗日战争带来的创伤那么深刻。
在一些家族的流传中，暴乱回卒也不都是些嗜血魔王，回族民众中当然也有被裹挟参与的善良之人。在那样残酷的岁月里，有些家族就因为某个回卒的一善之念，就留下了根脉。
就像我的家族，据说，庄堡被杀破后，全家大小人口几乎被屠杀殆尽。只有一个小孩，当时他被回卒倒提起来，插进猪油罐子，没有用刀砍杀，结果后来自己摔破瓷罐就活了下来。据推测这个孩子就是我爷爷的爷爷。
张克靖先生讲过他们祖上的故事。有个孩子，同治年在庄堡被攻破之后，逃离家园，最后被一个回卒收养，做了他的儿子。后来动乱结束后，回卒年迈的时候告诉这孩子，他是道家塬张氏后代，并且交给他三品银子，叫他回故土去认祖归宗。张氏子为回族养父送终后，踏上了回归的路，最后终于回到了家乡，安居下来。靠回族养父赠送的银子安身立命，成家娶妻，创立家业。繁衍下一支张氏后裔。显然这个回族养父是个有良心的人。
据说当年回族动乱的时候，也有讲究，那就是杀人只讲一刀毙命，绝不杀第二刀。还有就是凡逃脱的就任其逃亡，不赶尽杀绝。我妻子家祖上有这样的传说：同治年间回卒杀破庄堡后，有一孕妇逃了出去，忙不择路，跳到一个冬天盛满冰雪的水窖里。回卒再也没有追杀，于是活命了。回卒走后，呼喊求救，被路过者救上来。后来诞育男孩，为他们家族留下了根脉。
也许还有更多的故事，能使我们从哪个血腥的时代的缝隙里，看到一点人性的光芒。但是毕竟是巨大的创伤，要时间来弥合这些伤痛。
现在我们在党和国家正确民族政策的指引下，各个民族和平共处，共同建设和谐社会，历史的悲剧终将成为过去。前不久看到回族作家马绍浦先生的长篇小说《回望关川》正式出版发行了，他从另一个角度回顾历史，关照人性，展示地域文化历史。应该说是一部方域文化的史诗性作品。我没有读到全本，只有断章取义的浏览。我料想有可能这是一部站在更高角度书写这个地域生存的回汉民众生活的书。是有大视野，大胸怀的书。我更希望他是一剂良药，能够医治那种躲藏在历史缝隙里的永远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