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石津灌渠的冬日清晨
梁东方
所以能使用“清晨”这个词,是因为这一天没有雾霾,空气透明而清新。而且,所谓冬日也已然没有了冬天的严寒,在大寒时节里,石津灌渠里的水不仅没有结冰,而且已经满满的都是春天一样的温和和柔媚。
因为粉嫩的晨辉正从渠水所流向的东南方向逐渐升起,在水面上形成了会随着你的移动而不停变换位置的一道潋滟的光。这道光一点也不晃眼,相反,让你很愿意把自己的眼睛正对着它,正对着它看,而且怎么看也看不够。
看不够不仅是因为这像是春天即将到来的温柔,也因为这是干旱的地方已经罕见了的水,丝绸一样的水的滋润。何况石津灌渠两侧,哦,现在已经是一侧了,另外靠着大地的一侧曾经高大茂盛的泡桐树已经悉数砍伐,再也没有仲春的时候繁茂的紫色白色的泡桐花,将甜蜜的香气弥漫到整个渠道两侧几十米宽的区域里的景象了;现在只剩下靠近石闫公路一侧的大杨树了。这些大杨树已经足够粗壮,以本地的习惯早应该被砍伐了,任何树木都是不能粗壮起来的,粗壮起来就意味着可以卖钱了,卖给本地发达的家具业是最方便的变现方式。这也是本地的田野之上从来没有大树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是普遍认为大树会遮挡庄稼的生长,影响产量。不仅田地边的杂草要用了除草剂彻底除去,田地边的树木也一定会在碗口粗的时候予以毫不留情地砍伐……在这样的普遍情势之下,石津灌渠边这硕果仅存的一溜粗大的杨树行列就显得很难得,难得地与渠水一起构成了干旱的平原上非常珍贵的水景。
那种因为没有了树叶而使得树干树梢根根清晰地同时映衬在天空和渠水中的透视景象,顺着渠水伸展,不仅赏心悦目,更给干燥的空气增添了令人欣喜的些许湿润,让人想起这里曾经是始终滹沱河水涛涛不绝的所在,是甚至有过稻作传统的荷池遍地的水乡。
自从几十年前滹沱河断流以后,原本位于滹沱河两岸的村庄城镇一下失去了母亲河的抚慰,人和土地都日渐干渴,平常想看到祖辈经常可见的河中水色,几乎已经彻底不可能。唯一的机会就是石津灌渠在春天夏天放水的时候,所形成的短暂的“河流”景象了。
石津灌渠是一条人造的河,宽度一致,渠道笔直,水泥打底,按说不会有什么自然河流的观感;但是因为年深日久,渠道两岸已经遍布灌木杂草,树脚上也不抹城市里的园林树木的白灰,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野趣,仿佛已经成为了一条自然的河。在看不见河、看不见水的滹沱河岸边人来说,这也就成了聊以自慰的看水的几乎唯一机会。
石津灌渠从上游山中的黄壁庄水库引出,没有走低处的滹沱河河道,而是选择了右岸的高坎上的高地势地区,这样向下游输送流水的时候就始终保持自己的高差,可以一流而下,去灌溉下游广大的土地,去为那些旱得冒烟了的地方送去救命水。
据说这是水库的一大功能,到用水的时候有水可用。悖论却是:如果上游不拦截自然流水的话,下游何以就会那么干旱,下游怎么就会有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水漏斗?将自然的流水管制起来是人类逐渐增长的能耐、能力,但是这种能耐和能力是不是可以普遍使用,使用之后的真正后果到底怎么样?
人类总是喜欢在自己制造的痕迹里确认,确认自己让大自然听从命令的权力感。在对待自然的态度上,是气壮山河指挥若定,还是随行就市、因势利导,像都江堰那样在不改变自然基本逻辑的前提下予以有分寸的利用,这之间的选择,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中始终有不同的见地。而客观上的效果,谁又来给分个伯仲?一切都只是甘苦自知罢了。
石津灌渠里的水虽然没有结冰,但是仔细看也几乎是不怎么流动的;现在这个季节放水,还不到春灌的时候,大概为的是介于高地势和低地势的较大落差之间的那个发电站。对,即使是石津灌渠里的水也不能白白损失掉高差比的势能,要充分利用,要让它发电。这是当初设计的水库功能中的一种,是彻底开发自然资源不使“浪费”的一种措施,也是为水库辩护的一个理由。可是发电何为?除了生活用电之外,其电力的一项很大的功用就是抽取地下水以满足生活生产包括灌溉之需。因为水库而断流河道,于是在相当程度上使干旱降临;又用水库发电来抽取地下水,却又导致地下水漏斗……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拆了东墙补西墙,乃至捉襟见肘之势已是昭然。但是历史形成的一切,再做改变已经很难。欧洲那样拆除河流上的水坝的幡然悔悟,也许是基于他们总是风调雨顺的气候条件,在我们还远没有到时间成熟的时候。据说更有效的解决之道是南水北调,是现在那顺着千里人造之河源源不断地输送来的南方之水。而今,能在这样一个冬天的早晨,站在有了水的石津灌渠边上欣赏一下水中的景色,欣赏一下景色之中的水,就应该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
渠水之汤汤矣,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