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笔记：连云港印象

梁东方

刚开始，连云港给人的感觉是个小地方，而且有小地方的那种好感觉，是有好感觉的小地方。不论是街道规模和可以在任何停车位免费停车的宽容的城市管理状态，以及沿街摊位的热闹，甚至是经常可以看到人们抱着狗走过去的景象，都给人以很安闲的小地方的好感觉。

走到这里终于走到了安静里，走到了不再急急地奔向什么地方的一个完美的停靠之地。回望一路上的奔驰和辗转，哪怕就是刚刚在高速公路上的一再提醒自己在最高的额定速度之下驾驶的风驰电掣，在这山海之前的连云港，都成了过眼云烟，都成了不必挂怀的既往。

人们在自家的后门处洗着菜，聊着天，对于停靠到了他们附近的外地牌照的车辆，他们一点不以为意，没有不满和驱赶，甚至没有多看一眼。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安闲之中，身心之间，没有波澜。

当然，如果这些印象就只局限在老城区里的话，如果不去东边的山麓和港口位置的话，这个印象大致上是成立的；因为那些位置，才真正显示出了这座号称海上丝绸之路和亚欧大陆桥的起点城市的庞大规模。

其实，即便是这个猛一看跟保定差不多的连云港老城区，转一转就会发现它表现得很有秩序；和正定一样，和苏南的很多城镇一样，都是免费停车。免费停车其实只是恢复了自然状态里人们本应该有的自由，但是在很多地方都加强收费管理的时候，这种被恢复出来的自由就已经比原来的自由更为可贵了。

连云港已经加入到了这样赋予人们以可贵的自由的行列，可见其经济社会发展的格局已然超越了北方很多守着创收和盈利的老路加强管理的惯例。这里任何位置停车位停车都是不收存车费的，城市里没有停车收费这项业务，更不会有收费员。这不单单是可以让车主少花几个存车费的问题，而是从整个观感上让城市具有了很高的包容性，让城市更可亲近。

当然，以京畿之地的眼光来看，尽管已经有了铁路和客运专线，但是连云港这样似乎很少有外人的地方，几乎仍然可以说是偏僻的：它通向海上的和陆路的几乎最远方，但是那主要是货物的来去方向，其作为海滨城市偏离了陆地深处的主要交通干线，或者仅仅是那些交通干线的终点，这样就让大多数人忽略了其作为一个旅行目的地，其实是可以很方便抵达的特性。无他，因为要来就是专门来，很少会有路过的人临时到这里看一看的。它是另一重意义上的天涯海角。

的确，连云港是这样一种状态，偏处一域，因为大海而成为陆地上的边缘或者叫做角落，外人很少，尽管有所谓孙悟空故里花果山的名号，但是外人听了往往一笑置之，并没有多大真正的吸引力。看网上对于其高票价的抱怨，也就更少专门前来旅游的动力了。附会出来的山水意义，其实不是山水的本意。花果山所在的云台山没有孙悟空之名也无损于其山谷茂林的奇诡与壮丽。大自然对于人类在不同的历史阶段里硬要赋予自己的人性化的内容，从来不置一词，只做拈花微笑。

那样作为主流叙事的旅游话语下的城市，其实不是我所十分向往的，对于我这样终于有了机会到了这里的人来说，连云港是很独特的，这已经有了足够的魅力。人类的城市在地理之中展开，在历史和现实的基础上呈现在你这从未抵达过的人的眼前的新鲜，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连云港的城市气氛里有一种偏远的朴素感，车辆不是很多，不拥挤，城市道路限速经常只有40、50公里每小时，所以都走得很舒缓。苍梧绿园是市中心的公园，公园不大，但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大人孩子纷至沓来，好像都以来这个公园为节假日的最经常的选择。孩子们进来玩是因为有各种玩具，可以放风筝，可以拿着小抄网沿着小溪捕鱼，老人进来是可以坐在长椅里看着这一切，合家老小一起来则是要在正在盛开的海棠树下合影。

公园门口的孙悟空塑像标志着公园的地域特征，也是孩子们天然的最爱。而身材姣好的女性跑步者，红衣服的跳舞者，自然也和全国的公园一样，是必然存在的一景。这里，很像是属于连云港的清明上河图。

不同于一般的城市公园的是，人们如此密集地到这里来，既说明这个公园的位置周围住有大量的居民，也同时说明本地其实没有太多游玩的地方可以这样很近便地抵达。这是当地生态决定的繁华，是在高楼还不是很多的地方才会有的属于自己的典型性大众盘桓场所。

从街头巷尾和公园里的本地的人的表现细节可以看出，本地人基本上是朴素的，是不作的，是不矫揉造作的，是不以自己本地人的身份为傲娇的资本的，这些大城市的毛病它都没有，而小城市的优点，它几乎都有。

这里的人们也具有偏远地方的人们的一种普遍特征，那就是不急不躁，尽管说话口音是比较急迫而有连珠炮的意思的，但是他们的行为并不像语言那样听上去的无序。在长途汽车站——不叫连云港长途汽车站，而是叫做连欣汽车站——出站口外面凑着的一群黑车司机，在清明的夜里依旧很是寒凉的风里，非常敬业地拥挤在小小的反转门——也就是只能一个方向使用，另一个方向不能使用的门——外。

有顾客下车，他们就会很兴奋地对着人家大喊出站口在这里，出站口在这里，同时高喊自己要开车去的地方，什么连，什么江，什么什么。这样的喊叫是为了招徕顾客，也是他们的生意之本，他们在自己的生意上的表现怎么过分互相都不耻笑，他们都对每个人的“敬业”有着天然的接受。这其实就是南方与北方的不同，北方在同样的场合下，即使都是黑车司机，如果有人太敬业的话，就会被同行耻笑，所以人人都要既揽活还得摆着点架子，不说把自己弄成爷，也一定不能失了身份。

连云港被称为苏北，连北方人一年一度的江南情结的释放——春天的南方游里，也都是会刻意避开这样的地方的，而在地理位置上也的确是与北方的山东接壤；即便如此，它和真正的北方的那种以某种程度上的不敬业为有范儿的传统，还是完全不一样的。它已经有了南方最可宝贵的虔诚。这种虔诚，对自己的职业对自己谋生手段的虔诚，从南向北普遍来讲是依次递减的。包括北京在内的北方城市，这种具有现代文明性质的敬业精神在民间的传统里实际上是普遍阙如的。这不单单是他对他的职业的执拗，还有一种人人敬业以后所形成的秩序感，甚至连黑车司机也加入到了这种秩序感里来了。

这些新鲜的好感觉让人决定，改变原来的计划，以感觉好的地方就是天然的旅行目的地的原则，再在连云港慢慢地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