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大激店的初冬
梁东方
大激店的初冬时节,依然明亮的阳光下树叶斑驳:河边的柳树总体还是绿的,绿中夹了黄;夹了黄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同一根枝条上有的叶子黄了,另一种是某一根枝条上的叶子完全黄了。这其中完全没有规律可循,但是又仿佛是存在着一定的规律,犹如人的白发白须,不择地而生,是为花白;由此说来,现在这些柳树的黄也可以称之为花黄了。
相比之下杨树叶黄得很彻底,树上全黄,掉了一地也全黄;一树树银杏则只是黄了叶子,每一片叶子都还在树上,它们如黄色火炬一样立在街角上,将人们的视线自然地引向身后高远的天空。让整个整修过的小镇都显得非常静谧。
一座由平房组成的村庄,在这个时代里已经变得越来越可贵。这样做过新农村的街道美化处理以后的一个个仿佛民宿的农家院落,单门独户、整洁利索,都拥有了开发商建设的小区中的别墅也不具备的优良居住品质,让外人看着眼热。
理想的人居还是这样由平房院落构成的人类聚居区,是没有小区围墙、没有过分的物业管理的自然居所。它在最大程度上将天地人各自的元素做了妥当的安排,使互相谁也不失去谁,使人能踏足自己的土地,能看见属于自己天空,能体察到四季每一个微妙的细节,使人在生活中的每一个时刻都能有生于天地间的意义上的尊严,有接了地气而身心获得长久健康的保障……
在距离红墙红门的把总衙门不远的有戏台的核心公共空间,一个农家院规格的图书室兼活动室的院落,尤其有这样经由现代装修改造过之后的品味。游人可以任意进出的方式使更多的人都有了亲身体验,设身处地的意识到如果能像所有大激店人一样住在类似这样的一处院子里,岂不是人生莫大的幸福!
构成大激店幸福生活的元素,当然不单单是平房院落这种曾经普遍但是现在开始大面积消失的居住格式,这里还是西部太行山区曾经丰沛的流水的第一个大规模汇聚的地方,有北方罕见的水域景观。现在它作为一个水镇的地理形势,也正是全部休闲旅游新农村改造的基础。
不用说村东现在大规模兴建的仿古建筑的图书馆、庙宇和公园绿地,仅就村子里来说也往往是因水成景。比如这里,村西竖立着“百步三桥”的石碑附近,就是两三条河道交叉的地方,也是三座桥汇合的地方。一架巨大的水车不舍昼夜地上下转动,盯着它看就会有一种饶有趣味的它既被河水带动也同时带动了河水的不确定之感。在北方,这样的景象的确堪称江南水乡的盛景了。
水车装点了河水,水上的桥又将河的阻碍变成了无害的审美。人在桥上就可以俯瞰流水不舍昼夜川流不息之状,配上河边柳树的婀娜,难怪在北方总是要命名这样的地方为小江南了。大激店的“激”字据说就来源于这里流水的激越之声,就来源于其难得的河流汇聚的水势。
尽管现在的太行山已经少有水源,山前平原上的大地河流也无一不已经干涸。但是作为低洼之地的古老河道纵横之所,恢复出一些水景来总之还是有别处无法比拟的基础的。这样水与人居相互参差着的活的古村古镇,比与之毗邻的农业观光园之类的现代公园建设显然更有烟火气,更有恒久的人气。
在这个初冬的日子里,我们沿河行走,走到村西橡胶坝处,也就是河流的尽头之后,上到高岸上。这里,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三环路上喧嚣不已的车声了。再向西的视野被有雾霾的含混空气遮蔽了,一起进行这样的遮蔽的还有三环边上没有落叶的柳树树行。由此向西展开的大地,应该是有一定的越远越高的倾斜度的,不过就人的视觉来看,却只有初冬时节新绿的麦田的广袤而已。
在村口的一个小小游园里坐了一会儿。游园里有椅子,有满树斑驳的叶子,还有晾了一地的黄色的玉米粒。几个老人坐在自己小推车兼座位两用的椅子上晒太阳,我们和他们一样逐渐沉浸到了这里温暖而和缓的气氛里。暖暖的阳光非常柔和,抵消了天气预报里一再说到的降温的威胁,让人忘了这其实是冬天的事实。
在所有河流都还有水的年代里,人们在这样的地方的观感想必比之现在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候,在天地正常的秩序里,在一切都不是为了旅游的观感而只是为了生活的正常逻辑而做的自然而然的构造中,山前大地上这河流滚滚的村庄里的一切,一定是更会洋溢着人类俯仰天地的无尽之妙吧。那是当然,而且,岂止是大激店这样一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