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笔记:游蟠螭山石壁永惠禅寺
梁东方
印象中江南没有什么山,至少没有什么高山,但是等到了江南发现,江南水乡虽然山不多、山也不高,但是座山就有山的架势,有山的气息。因为江南水汽充分,植被状态发育良好,不管多高的山,只要还没有被开山取矿挖掘净尽,只要建筑没有覆盖完,便会形成一处蓊蓊郁郁的绿色山林,其郁郁葱葱之势,正可以将山之为山的理想之境给具体而微地画出来,淋漓尽致。南通长江边海拔百米的狼山,常熟大名鼎鼎的虞山,苏州的天平山,昆山的玉峰山,无不如此。
等沿着太湖湖岸漫行,更是发现马山乔山西山东山一座座大山小山不断,这号称太湖第一渔村之侧的小山蟠螭山,果然也是一处别有洞天的山林好去处。天下山岳寺占先,背山面湖,这么好的位置上,自然会有庙,有黄墙绿树的大庙,是为石壁永惠禅寺。
山下自由停车,上山的梯阶路边广有各个历史时期的墓碑伫立,从画家到和尚,都多少是和本山和太湖有些关系的人士。他们在世的时候都曾经为这一方山水贡献过自己的爱,死后得以与山水同在,是为一种恰如其分。
庙门关着,仔细看是有一条缝隙的,门扇之间塞着一个废弃的快递盒子,是为了阻挡湖面上吹来的风吹动大门发出声响,以保证寺庙里持续的安静。小雨里,两棵粗大的银杏树站在庙宇庭院里,笔直高大无声地显示着自己的威仪。两个光头的年轻和尚坐在大殿一侧临窗的地方认真地看着书,目不斜视,全神贯注,让每一个进来的游客都自觉进入到一种止语状态。
因为山势陡峭而空地难寻,所以庙宇占据的这一方空间也是临着山岩而成,石墙之名由此而来。山岩上有各个历史时期的摩崖石刻,记录着古人、清末以后民国人士的登临写照。那些字体不一,但是都各成其势的笔触之中,是古往今来时间在这一方寺院之上驻留过的痕迹。道光嘉庆光绪民国,文人官员,像是今天的伫立在他们的文字面前观摩着的你我一样,曾经在完全同一位置上俯瞰看太湖,感慨过人生。
转到庙宇后身,有一棵元朝的楠树,如蟒蛇一样的根茎从石峰中盘旋而上,在上面形成一棵大树,蔚为壮观。这似乎印证了本山山名的来历,所以旁边专门为这棵崖壁上的古树修建了庙宇。如今这棵奇特的树,在依旧奇特之外,更有了一份可以证明寺院之古老的历史证据功能。至于是先有庙还是先有树都不必去争论查询,只需要有这样庙与古树的同体同在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物我合一、人与自然的恒久之证。
转身上到二层,二层的空间多是下面的屋顶改造而成,有烧瓷而成的不怕水的桌椅,正可凭栏远眺,看一望无际的太湖烟波浩渺之状。在可以望见宏大的地理景观之处,就是宗教和哲学最好的启发节点。视野超拔于人世之后,才更容易有心灵的超拔。
换个角度说,这样地理位置上的庙宇实际上是人置身大自然的一种方式,一种专职对自然进行审美观察和审美感受的方式、进行人生与世界的哲学思考的方式。世界上再难找到第二种可以被人广泛理解、被人广泛接纳的自然审美与哲学实践方式了,假如不算画家的写生、不算哲学家的散步的话。
在这么好的地理位置上建庙在现代社会大致上不是难事,但是在古代诚不易也。据说当年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在这里的草棚之中艰苦修行,立志要建成庙宇。他们的苦行和笃行终于感动了外地的信众,集资300两建庙资金,传过话来让他们去取。老和尚派小和尚去取,并且说要当日回来。小和尚早早出发,赶到那里拿了银子,一算回来的路和时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当地返回山上了。他一边走一边匆匆买了些干粮和黄瓜留作充饥之用,就上了一条船,想走水路抄近儿回去。结果船到湖中,他已经看出船家觊觎他的包裹而有了歹意。于是毅然决然地走到甲板上,将上衣脱了,和包裹一起扔到甲板上,帮着船家摇起橹来。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包裹。其间还说真热啊,便从包裹里抽出黄瓜来递给船家,让大家都解解渴热。
这一招果然灵验,那些见财起意的人终于打消了杀人越货的念头,小和尚安全返回了庙中……
这个传说看来是人们在湖中旅行的某种经验之谈,设想出来的“智慧”实际上也很难再行重复;与这样的幸运相比,更多的一定是人们普遍避讳的不幸。不过作为本庙建设过程中的一个传说,倒的确是可以引人注意,传播学上的广告效应明显。
建庙之不易,在今天这样地理位置独特的建筑格局中享受着的人们,尤其要感怀。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人类对于天地人的宇宙关系一种思考与敬仰;它在恰如其分的位置上的引人遐思,同时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