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寒冷骤至的日子
梁东方
绚烂的秋天好像只以某个下午的短暂方式出现了一下,就在落叶纷纷中永远地消失了,再次变成了回味。
十一月中下旬的时候,冬天还是来了。
冷意终于在立冬前后明确地笼罩了整个城市,和冷意一起来的还有雾霾。雾霾使天际线消失,让低空中的一切都含混起来,也让冷意似乎变得不那么可怕。至少因为视野受阻而没有了凛冽之感;但是到了夜里,只要还没有钻进厚厚的被窝,这种冷冷的深长感就会纠缠着人,让人体会到自夏天以来还没有过的寒冷。万物在盛夏里储存的热,突然就变成了万物在冷冻里储存的冷。热和冷由周围的万物组成,随季节而做一律之变,断断没有例外。即便仅仅是想成为例外,也将被季节本身碾碎。
夜里,窗外风声大作,冷冷的冬天的威力,是不容置疑的冷里所携带的无边威严,是呼啸声中让人仿佛要回到襁褓里去的不由自主。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呼啸声中,反而会感到一种久违的惬意。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可以无虞于外界的严酷,还因为这样的呼啸声所带来的难得的大自然的界临感。
风声和雨声雷声一样,都是我们在现代生活里日渐稀缺了的环境音响,它们作为天籁曾经伴随了无数代人的人生,偏偏在我们这一代突然变得稀缺而珍贵。我们见到更多的只是含混的雾霾,是被污染了的降水逐渐减少、气温逐渐升高的干涸大地。
冬天的夜里,躺在床上聆听风声肆无忌惮的音响,也已经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人生享受。这也就是和夏天比起来,我一向感觉冬天还有几分好过的原因之一。
白天,河边大风吹柳,叶子还没有来得及落去的柳枝,因为自己的修长而在风中剧烈地飘扬。它们画出了风的方向和风在旋转的细节,让只能听见的风被清晰地看见;如果这时候你恰好在河边,能弯着腰侧着脸眯着眼瞄上一瞄,就会发现这样的狂风摆柳的美,居然也很有点美不胜收的样子。
狂风在有柳树藉此狂舞的时候,便成了美的媒介。实际上,即便没有风,北方的冬天的肃杀和凛冽,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它使人冷静,使人内敛,使人沉思。在恶劣的自然条件里,人会受到大自然直接的威胁和惩戒,会多少将人的自视甚高的劲头打下去一些,让人在低着头裹紧衣服的匆匆脚步里,回到人自身中去。
在冬天,在有风或者没有风的日子里,一个人默默地在河边大步快走,在大地上踽踽而行,脚下的落叶咔嚓嚓作响,头顶上的树梢呼啸有声,我们往往因为冷而会走得快,因为冷而会走得远。冷使万物肃杀,使周围的一切凋零,也使人格外珍惜和重视自己棉衣里面的身体和敞开在外的头脑之中的生机。冷,成了我们兴致勃勃地走下去的动力,成了适宜行走的理由。
只有在冷的环境中才会越走越暖,只有在冷的环境中才会有不骄阳似火也不干燥干渴的条件。正如秋冬季节最适合爬山一样,在冷冷的日子里也最适宜走路。这是湿冷的南方不大容易有的快乐。而事实上,也只有在这样冷冷的环境中走出屋去,才会更加明确地意识到屋子里的温暖,才会有身心被冷空气清洗过了的振作。
四季如春固然令人向往,但是四季分明也许更符合人对体验多样性的期待。在我们往往会抱怨春秋宜人的季节过于短暂的同时,也一定要意识到另外两个漫长季节的可爱之处。不说夏天,至少,冬天是有它无可替代的优点的。
融入环境之中,并在其中发现客观上存在的乐趣,据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成熟;但是季节这样的大自然节律中的环境状态,这样宇宙之中唯一适于人类生存的地球环境中的规律化的外在条件,我们体验与融入的感觉里,更多的还是乐活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