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垦:【村歌】(电视剧本第三集)
村歌(电视剧本第三集)
◎牛垦
【作者简介】:牛书强,笔名牛垦,生于1948年12月12日,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剧专业,曾在宝鸡市话剧团任编剧,现为宝鸡市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副研究员,《炎黄》杂志常务副主编。曾在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桃柳榆》系列中短篇小说三十余篇及数十篇散文、随笔等。在《剧本》、《新剧本》、《当代戏剧》等戏剧刊物发表大型剧本《情同骨肉》、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秦穆公》、小品《猫腻》、《百元假钞》等十多部。作品曾在全国、省、市多次获奖,其中《猫腻》荣获中国剧协全国百优小品大赛一等奖;《百元假钞》荣获中国曹禺戏剧文学入围奖、北京市庆祝建国五十周年佳作奖。大型话剧《家贼》荣获陕西省戏剧创作一等奖,连续演出140余场,获陕西省文化厅嘉奖。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
连绵起伏的凤凰岭,一座座流水环绕、绿树掩映的小村庄,慢慢溶入片头歌:
流水环绕,
绿树掩映,
我的小村庄;
村里的人村里的事,
让人欢笑让人抹泪,
让人怎能不思量……
溅落几多星辰,
升起几多朝阳,
我的小村庄;
理不清的恩恩怨怨,
道不尽的涩酸情肠,
让人怎能不吟唱……
第 三 集
48
清明时节,细雨菲菲。
柳枝搀扶着母亲,给柳絮去上坟。
转过柳树林,母女俩猛然发现,在柳絮的坟头,一个男人在焚纸痛哭。
那男人见有人过来,爬起来匆匆欲走。
柳枝眼尖,忍不住叫道:“梁技术员……”
果然是梁栋,神情怯怯的。
看见梁栋,柳母不禁泪从眼中涌出,打湿了衣衫。
梁栋愧疚地:“大妈,都是我不好,害了絮絮。”
柳母抽抽噎噎:“说这个也冤枉了你,都怪这孩子心性刚烈,死拗。”
梁栋痛悔地:“不,大妈,都怪我太软弱,从今后我要学絮絮那样活人。”
柳母:“梁技术员,你的问题落实了没有?”
梁栋悲愤地:“谈什么落实,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们说男女作风问题涵盖面十分广阔,没发生肉体关系不等于没有问题。他们还说絮絮以死抗争是我教唆的。”
柳母气得直哭:“老天爷,这世界还有没有公道?!”
柳枝:“梁技术员,那你以后怎么办?”
梁栋果决地:“上诉,不断地上诉,公社解决不了我找县上,县上解决不了找省上,省上解决不了找中央,就是剩下一口气,我也要为絮絮讨个清白!”
柳枝若有所思……
49
桃改骑着自行车,飞速地奔向柳家川。
村外,柳枝早等在那里,向他招手。
柳枝:“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不想去工作队了。”
桃改很惊异:“为什么?出了啥事了?!”
柳枝有口难言掩饰地:“也没发生啥事,自从没了絮絮,干啥我都打不起精神。”
桃改很单纯:“正因为没了絮絮,你才要干出个人样样来,为柳家争口气。”
柳枝半晌无言以对,轻轻叹口气:“桃改,你以后可要常来看我。”
桃改打趣地:“那没问题,只要你不嫌我是农民。”
柳枝嗔了桃改一眼,动情地:“桃改,莫说你是农民,你就是穷要饭的,我也一辈子跟着你。”
桃改深受感动:“柳枝,我一定在宣传队好好干,决不辱没你。”
柳枝:“桃改,敢不敢大大方方送我去工作队,现在就去,一直送我到宿舍。”
桃改豪气勃发地:“我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我为啥不敢?上车!”
柳枝跳上车后座,紧紧揽着桃改的腰。
50
初春的玉带河,清澈潺潺,宛如银练。
疏林间,一对春燕穿林越枝,比翼齐飞。
桃改骑着自行车带着柳枝如若无人地在公路上飞驰,引来无数行人好奇的目光。
柳枝更加幸福、忘情地紧搂着桃改的腰。
51
工作队队部,众人正在院里闲聊,忽看见桃改揿着一串铃,骑着自行车带着柳枝驶了进来。
柳枝不但紧紧揽着桃改的腰,还挑战似的将脸亲呢地贴着桃改的后背。
众人顿感惊愕和新奇。
刚才还满脸笑容的崔凯脸变得铁青。
52
工作队驻地。
柳枝的小房间里,门上了拴,又顶了一根木棍。
柳枝在抄写文件,抄着抄着,感到一阵烦躁。
柳枝从头上取下发卡,默默地望着发卡发呆。
有人在笃笃敲门。
柳枝去开门,先拿掉顶门的木棍,又拉开门拴。
门打开,崔凯走了进来。
崔凯一脸不悦:“敲了半天门,怎么慢腾腾的?”
柳枝板着脸不吭声。
崔凯发现了顶门的木棍,问:“这干什么?”
柳枝依然板着脸不吭声。
崔凯话中有话:“柳枝,你应该从絮絮发生的事情中总结教训,要分清利害,服从组织。跟组织顶牛有什么好处?以死证明自己是洁身子有什么用?梁栋照样受处分,自己倒白白赔了一条命。”
柳枝眼眶里涌满痛苦的泪水。
“柳枝,你应该相信我。”崔凯的语气又变得分外软和,“听我的话,我会把你的前程安排得锦锦绣绣的。跟一个臭农民讨什么近乎?他会毁了你一辈子!”崔凯的脸色很贪婪,不失时机地凑向柳枝。
柳枝象碰见了毒蛇,闪身躲得远远的。
崔凯的口气顿时变得咄咄逼人:“我不得不郑重地告诉你,现在为数不少的人对你留在工作队很有意见,只是碍着我的面子。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工作队是权中之权,重中之重,它可以让你上天堂,也可以让你下地狱……”
柳枝卷起了铺盖,把日常洗漱用具往一个包里塞。
崔凯一把拉住包:“你想干什么?”
柳枝冷冷地甩开崔凯的手,背着铺盖卷,推门而去。
崔凯恼不成怒不成,十分尴尬。
53
柳枝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小院子。
堂屋,柳母勾头搭脑地在补纳衣物,痛失爱女絮絮,老人显得更衰迈了。
柳枝一阵心酸,一头扑进母亲怀里,象个受尽委屈渴求母爱的小孩哽哽咽咽:“妈,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哪儿也不去了……”
柳母深情地亲抚女儿,她很理解和体贴自己的女儿。
柳枝恳切地:“妈,我想结婚……”
柳母慈祥地笑了。
54
和风徐徐,杨柳依依,玉带河流水潺潺。
桃父和桃改骑着自行车,轻快地疾驰而过。
桃父头戴深兰色干部帽,身穿自家缝制的深兰色四兜干部服,脸上的庄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
桃改更是焕然一新,神情喜悦又有点羞然。
自行车一拐,奔向柳家川。
55
自行车直奔柳家小院,引来一大批瞧热闹的人。
桃父向柳母打躬,恭恭敬敬递上一套红塑料皮《毛泽东选集》,这位生产大队干部也真能说:“旧社会咱贫下中农苦大仇深,新社会咱子女相爱亲上加亲。都多亏了毛主席和共产党的好领导哟!”
柳母双手接过《毛泽东选集》,笑得闭不拢嘴。
桃父又悄悄递上一个大红贴子:“我虽说是生产大队长,现在又提倡新事新办,但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说什么也得收下。”
柳母连忙推却:“亲家,这太见外了,我怎么能……”
桃父:“不见外,一点也不见外,革命同志还提倡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哩。我们桃家能娶枝儿这样的好媳妇,是八百年烧的高香哩。大喜的日子咱定在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不容分说,桃父硬将贴子塞给柳母,又向桃改道:“改娃,还不给你岳母磕头。”
桃改红着脸,恭恭敬敬地向岳母磕了三个响头。
桃改的窘样,让柳枝忍俊不禁,羞红了脸,
几个姑娘小伙调皮地把柳枝和桃改搡向一堆。
桃改和柳枝的脸更红了。
瞧热闹的人发出一片会心的笑声。
56
桃改家,桃父和桃改正在粉刷院墙,桃母正在用精料喂着肥头大耳的架子猪,整个桃家小院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
一个会计模样的青年走了进来:“大队长,公社电话通知,让你去县里参加整风学习班。”
桃父:“你通知陈书记去,没看我正在忙着。”
会计:“公社通知说,这次一定得你自己去,限晚上报到,自带被褥,不得有误。”
桃父脱下罩衣,嘟囔着:“真是偏不偏端不端,忙和尚碰上了急道场。”
桃母担忧地:“又发生了什么事?”
桃父大咧咧地:“刘少奇打倒了,林秃子摔死了,孔老二复辟了,还能有啥球事?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呗!”
桃母嗔道:“看你那张嘴,没边没栏的,迟早非招祸不可!”
桃父不以为然:“咱是真正的贫下中农,根根正,苗苗红,除过务农还是务农,咱能招啥祸?他把咱下放到城里当脱产干部去。”
桃改见父亲说话象卖瓦盆的一套又一套,忍不住噗哧笑了。
桃父摔打身上的灰尘,一脸严肃:“笑什么,剩下的活你自己干吧!”
57
夕阳落下西山,桃父骑着自行车,载着被褥,急匆匆向灯光点点的县城奔去。
倾刻,暮色把桃父吞没。
58
夜,繁星点点,秋虫唧唧,蛙声如鼓。
柳母拉着柳枝,蹑手蹑脚地穿过小树林。
柳枝不知底里,想笑又不敢笑:“妈,偷偷摸摸的,你拉我干啥呀?”
柳母瞪了柳枝一眼,示意别吭声。
穿过小树林,又穿过一片玉米地,母女俩来到一堆砖瓦堆积的废墟旁。
柳母神情严肃地:“枝儿,快,快跪下磕头。”
柳枝不解地:“妈,在这磕的啥头嘛。”
柳母:“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柳枝:“以前是庙,后来让红卫兵拆了。”
柳母:“对,是庙,是观音娘娘庙。观音娘娘是干啥的?是保佑人婚姻合美、子女成群,全家平安……”
柳枝忍不住想笑:“都啥年代了,还信这些。”
柳母恼了:“不信这些,社会还不是依样乱?絮絮的落果你不是没看见。妈不为别的,就盼着你和改娃婚姻合美,平平安安。”说着说着,老人不禁潸然泪下。
柳枝再也不敢拗了,双膝跪在地上,向一堆废墟,向想象中的观音娘娘,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59
柳树如盖,秋蝉高鸣,温馨甜美的氛围洋溢在柳家小院。
堂屋里,柳母一边给女儿剪裁嫁衣,一边教女儿如何缝制,如何绣制结婚用的炕围门帘。
柳枝仔细地听着。
60
咝儿咝儿,一只灵巧的手拈针引线,在“喜鹊闹春”图案上跳跃着……
窗外,曙色映红了柳枝俏丽的脸庞。
屋檐下,一对喜鹊在喳喳戏闹。
幽幽情深地民歌声起:
太阳出来四山亮,
喜鹊枝头叫声忙;
喜鹊喳喳成双对,
贤妹与郎对成双。
咝儿咝儿,神情专注的柳枝入了神……
(闪回)两小无猜的小柳枝和桃改并肩携手蹦蹦跳跳……
(闪回)情窦初开的柳枝和桃改在柳树林忘情地拥抱亲吻着……
咝儿咝儿,那只灵巧的手在“藕花绿荷鸳鸯戏水”图案上跳跃着……
窗外,夕阳映照着柳枝俏美的身姿。
幽幽情深地民歌声又起:
太阳落坡四山黄,
犀牛望月妹盼郎;
犀牛望月归太海,
贤妹盼郎共牙床。
咝儿咝儿,那双灵巧的手过后,那对鸳鸯仿佛注入了生机,活了一般。
“柳枝”猛地一声凄厉地喊声把柳枝从美好的憧憬中惊醒,桃改丧魂失魄地冲了进来。
桃改泪流满面:“柳枝,我爸他……他……”
61
一间破教室铺上麦草打地铺,这就是整风学习班学员宿舍,门外戒备森严,有民兵在执枪巡回站岗。
桃父脸色萎黄地躺在地铺上。
桃母、桃改、柳枝扑了上去,围着桃父又哭又泣。
桃父虚弱地抽搐着,眼角窝着浊泪。
桃母抽噎地:“离开家时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临铺的“学员”说:“公社整来材料,说他贪污了3000元。他想不开,整夜折腾地睡不着,后半夜发起高烧,哭哭泣泣地说梦话。”
桃母闻讯又哭了:“这真是污人清白呀,当干部这多年,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学员”赶忙制止:“大嫂,千万莫声高,让人听见了,罪加一等。”
桃母又呼叫桃父:“改他爸,你醒醒,你醒醒……”
柳枝和桃改哭成了泪人。
桃父慢慢苏醒了过来,抖索索挣扎着拉着桃母的手,委屈难语:“……他……他妈,这都是凭空捏墓骨堆,我……我冤枉呀!我没贪污,工作组硬逼,上……上级……也……也不相信我……”
柳枝心中一惊,泪如雨下:“爸,你要往宽处想,钱的事咱想办法,你保全身体要紧。”
桃父艰难地抚着柳枝:“孩子,当初给你和改娃结娃娃亲,实想日后有个好落果,没……没承想……”
从来没经过生活曲折的桃改更是六神无主,只是悲悲切切地一声声叫“爸”。
“学员”劝道:“别哭了,得先想办法凑点钱,交给上级,表示下态度,争取宽大处理,然后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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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惨惨,映着桃母、桃改的一双愁苦的泪脸。
桃母如大病一场,苍老地不停地咳嗽着。
柳枝挽着母亲来到桃家。
柳母从怀中掏出一迭钱:“亲家,这点钱不算多,也是我柳家的一点心意……”
桃母说什么也不接,流着泪扶柳母坐下:“他婶子,你和枝儿的心意我领了,但有句话,想来想去得给你和枝儿说。家里的变故你都看见啦,能卖的都卖空了,往后肯定没有甜果儿。柳枝年轻身嫩,怎能连累她。今日改娃在场,他们好分好散。”
桃改听说“分”,禁不住呜呜啜泣起来。
柳枝听说“分”,泪流满面扑进桃母怀里:“妈,你小看我。今生今世,我和桃改穷、穷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柳母抹泪道:“亲家,莫要伤了娃的心。家穷怕什么?只要人活得硬朗。我看,改娃就别在宣传队了,我娘家村里人正组织人进山割竹子,挣头大得很。让改娃出去挣点钱,我再帮衬点,先渡过眼前难关。”
63
柳枝挎着包袱,送桃改去南山割竹。
桃改剪掉了偏分头,腰扎麻绳,脚穿趟山鞋,一场变故,小伙一下老成了十岁。
秋重了,北雁南飞,声声凄婉。
西北风骤来,秋叶飘零,一片萧瑟。
两双蒙满灰尘的脚,踩得落叶瑟缩有声。
两人走过一道梁。
桃改:“别送了……”
柳枝娇嗔地:“就不……”
浑厚诚挚地民歌(男声)起:
阿妹当门一道梁,
芹菜韭菜栽两行;
郎吃芹菜勤想妹,
妹吃韭菜久想郎。
玉带河呜咽东去,残留着洪水肆虐过的痕迹。
两双蒙着灰尘的脚,惊动了岸边的野雁,一只接一只跃起哀鸣盘旋。
桃改冲动地抚着柳枝的手:“别送了……”
柳枝恋恋不舍地扑在桃改怀里:“我等着你……”
委婉多情地民歌(女声)又起:
阿哥当门一道河,
杨柳遮庄看不着;
千年等哥大河干,
万年等哥杨柳落。
一叶扁舟载桃改过河而去。
柳枝似一尊望夫石,久久地凝视着。
64
人迹罕见的秦岭深处,长满茂密的小竹林。
桃改头缠脏毛巾,腰扎粗麻绳,腿缠麻布,手挥利刃,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割竹人。
桃改到底年轻身嫩,显得步履蹒跚,虚汗淋漓,疲累不可支,手掌磨破了,鲜血沾满了镰把。
桃改咬牙坚持着,费力地割着竹子。
身后,留下的是一片片利刃般的竹槎。
割竹人吴大伯叮嘱桃改:“娃娃,可要小心身后的竹槎,栽倒在上面就没命了,竹尖的毒大着哩!”
桃改有些后怕。
一大片利刃似的竹槎泛着狰狞的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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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带河畔,柳枝在沙岸边的草丛里挖采草药,裤脚被露水打湿,上面挂满疙疙瘩瘩的苍耳剌。
柳树林里,柳枝手执竹杆,在高高的树枝上打蝉蜕,头上身上落满尘土和叶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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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深山的陡坡上,割过竹子的尖竹槎象个阔大险恶的插满利刃的刀山。
割竹的人肩拖沉重的竹捆,小心翼翼地走过“刀山”。
沉重的竹捆压弯了桃改的腰,他的双腿因不支重负而簌簌发颤,缠着麻包片的裹腿被锋利的竹槎割破得絮絮花花,竹灰混着热汗在瘦削疲惫的脸上流淌。
从山巅鸟瞰,这稀稀拉拉扛竹的队列,渺小得象串蚂蚁……
67
县城,柳枝背着晒干的草药和检集的蝉蜕走向农副产品收购站。收购站,柳枝看着收购员过秤、拨拉算盘,双手接过那点可怜的辛苦钱。
中药门市部,柳枝把刚到手的辛苦钱连同一张处方交给售货员。售货员按照处方抓药……
68
秦岭山脚下,一间简陋的木屋,挂着林产品收购站的牌子。
桃改擦着额头污汗,颤微微的双手接过那点用自己的血汗换来的辛苦钱。
收购站旁边有个小卖部,里面摆满了花花绿绿吃的用的各种商品,女售货员热情地招呼桃改。
桃改低着头,泥鳅似的溜了过去。
奔涌而下的山溪边,桃改撩着溪水洗脸,从搭裢中掏出干裂的硬馒头,美美地咬了一口,嘴嚼着,又喝了几大口溪水。
69
暮秋夜,霜花满地,寒气袭人。
屋檐下,柳枝吹着火,熬着草药。
草药在腾腾的热气中滚沸着,翻起乌汁似的水花。
桃母病容满面,不停地咳嗽着,拿了件夹衣,疼爱地披在柳枝身上。
柳枝穿上夹衣,反过来体贴地为桃母捶背。
夜深了,柳枝仍在绣制结婚用的窗帘、炕围。
70
同样的暮秋夜,秦岭山头却落起了雪花,风吹得竹林一片呜咽。用树枝搭就的简陋窝棚里,寒风毫无阻碍地穿过,桃改龟缩在破被里,冷得簌簌发抖。
桃改掏出他视为生命的那点辛苦钱,一元、一角、甚至一分一分的仔细点着,那钱混着桃改的汗味。
抱着那点辛苦钱,桃改仿佛看到了苦尽甜来,疲累使他睡着了,象个对虾似的睡着了……
71
柳枝提着中药罐,来到整风学习班。
柳枝扶起桃改父,自己先尝了中药汁的温烫,然后给桃父喂药。
桃改父喝着药,望着热汗津津的柳枝,心中一热,忍不住流下一串老泪。
学习班的人,都为柳枝的孝心所感动。
72
秦岭深处,坡陡径滑。
拖竹人顶着凛冽的寒风,艰难地跋涉着。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满是竹槎的山坡。
一行人刚缓了口气,突然,一只硕大的狗熊从岭旁的莽林冲了出来,狂嚎如巨雷骤起。
拖竹人惊恐地四散逃命。
桃改心惧腿软,一个趔趄,撕心扯肺般惨叫着从山脊滚了下去。
山坡上,利刃般狰狞的竹槎上沾满鲜血……
73
山区医院简陋的病床上,躺着头上脸上缠满绷带,仅露出嘴和双眼满身血污的桃改。
桃母和柳枝哭成了泪人。
吴大伯吭哧地诉说着:“多亏了树桩莽藤拦挡,要不滚下去就没命啦……”
血污的桃改昏迷不醒。
74
病房里,柳枝含泪小心翼翼地为皮开肉绽的桃改涂药……
柳枝细心体贴地用小勺为桃改喂热粥……
仅露出嘴和两眼的桃改感激地抽泣着,热泪濡湿了血痕斑斑的绷带……
75
医务室。
医务人员一圈接一圈拆着桃改头上脸上缠着的绷带……
医务人员例行公事地麻木地一圈接一圈地拆着……
桃改脸上五官的轮廓逐渐显了出来……
柳枝和桃母颤兢兢地悬心地等待着……
最后一圈拆去了,例行公事般麻木的医务人员忽地脸色大变,惊骇地啊了一声。
原先好端端的一个俊男儿,现在可怜见眉眼鼻嘴全挪了分寸,面目丑陋,不成了人样。
柳枝一下惊呆了,痛苦的双眼喷涌出泪花。
桃母忍不住扑上去抱着桃改“儿呀儿呀”放声悲泣。
桃改先还愕然,转瞬便悟出不妙,他推开哭泣的母亲,踉跄跄扑向墙上悬挂的不知何人馈赠的写有“救死扶伤”字样的玻璃牌匾……
桃改一下惊呆了,象野狼似地厉声嚎叫起来,擂着双手,将个玻璃牌匾击个粉碎!
76
漆黑的夜空,一勾残月在阴沉沉的云海中时隐时现。
桃改家,柳枝用蒲扇煽着火,为桃改熬着药。
散发着苦涩药味的药锅咕嘟咕嘟沸腾着……
柳枝将熬好的药篦出来,用嘴试试温热,递给桃改。
桃改痛苦地:“柳枝,我变丑了,我不配你了……”
柳枝仿佛没有听见,将绣制的炕围、门帘在炕上、门上比试,然后仔细叠好,放在炕头的柜子里。
桃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禁流下泪来,大口地喝着药。
柳枝取出一包药,又准备给桃父熬……
77
柳枝提着药罐,来到整风学习班。
刚走进门,柳枝一下惊呆了。
桃父脸色青紫,气息奄奄地躺在草铺上,鼻孔里淌着血,几个“学员”手足无措地围着他。
手中的药罐失手落地,柳枝哭着扑了上去,摇着桃父放声大哭:“爸、爸,你是怎么啦?你说话呀!”
桃父失去了知觉一般。
桃枝又哭着呼叫桃父:“爸、爸……”
桃父慢慢苏醒,哆嗦嗦拉着桃枝的手,痛不能语:“……枝儿……莫怪大叔寻短见……我成了……成了反革命,还有……还有啥活头……我……我不能……拖累了你们,还……还是死了好呀……”
柳枝无言相劝,只是流泪。
执枪的民兵走了进来,对柳枝道:“你得赶快离开,他的问题性质起了变化,是敌我矛盾,出了问题我担当不起。”
78
柳枝痴了一般,在街头莽莽撞撞恍恍惚惚走着。
来往的行人就象当初看柳絮那样,露出诧异的目光。
柳枝在野外恍恍惚惚地走着……
天渐渐黑下来,她象个野游的孤魂。
迭闪桃父悲痛欲绝的惨状……
柳枝脚步不由自主地踉跄着……
柳枝猛地发现,她竟不知不觉来到柳絮坟前。
柳枝禁不住扑向衰草索索的坟冢,嚎啕大哭……
79
浩空,淡淡一轮寒月;
枝头,孤孤一对眠鸦。
桃家的陋屋里,坐着桃改柳枝一对苦命人。
柳枝望着五官破位面目变丑的桃改,痴呆呆的。
桃改怯怯地盯着神色反常的柳枝,嗫嚅地:“柳枝,我不该拖累你,咱们还是分手……”
柳枝急忙将他嘴掩住。
她忽情炽,紧搂着桃改,灯不让灭,窗不让闭,宽衣解带,在桃改怀中哭一阵,狂一阵,做出千种柔情,万种媚态……
浩空,一轮寒月依然淡淡;
枝头,一对眠鸦依然喁喁。
窗前月光惨惨……
桃改睁开惺忪睡眼,发现身旁不见了柳枝,又发现炕头齐整整放着一迭钞票。桃改猛地预感到什么,惊恐地声嘶力竭地吼叫:“柳枝”
枝头眠鸦被扑噜噜惊飞……
80
工作队驻地,灯灭人息,黑压压静悄悄的。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柳枝象个游魂,恍恍惚惚来到崔凯的宿舍门前。
柳枝欲敲门,又蛇咬似地缩回手。
柳枝呆怔怔地象根木桩。
犹豫良久,柳枝的手又伸向门,轻轻敲了敲。
屋里有人嘟囔着什么,又复归寂静。
柳枝又敲敲门。
屋里灯亮,显出崔凯的身影。
崔凯在发火:“谁呀,深更半夜的!”
崔凯打开门,见是柳枝,吃了一惊,忙拉柳枝进屋,顺手掩上门。
柳枝木呆呆的声音:“我都答应你,不过你得把桃大叔放出来,他的那些问题一风吹。”
崔凯惊喜的声音:“行行,那还不是我一句话……”
柳枝的声音:“你别急。另外,得给桃改一千元补助。”
崔凯急不可耐的声音:“行行,我出我出……”
工作队长崔凯那间住房的豁亮窗户,倏地灭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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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马兰兰 康开瑜 杨春玲
签约作家:程双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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