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陈和强【半个月亮】（散文）
半个月亮
文/陈和强
月有阴晴圆缺，但中秋的月亮一定是圆的，它寄予了人们对亲人团聚、生活美满的良好愿望。过去人们期盼过节，很大程度上是对食物的期盼，过节就可以吃一天的美食。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过年过节的吃食中印象最深还是八月十五，也就是中秋节。因为元宵节也罢、端午节也罢，甚或是春节，吃食都是母亲能做的；豆腐是自己推手磨做的；面粉是全家人推大磨磨的；肉是自己喂得猪“购半留半”剩下的，唯有八月十五的月饼，是从街上买回来的。我们那时都叫点心，是我们盼了一年的美味。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1976年的中秋节，那时奶奶的病已很重了，下午吃完母亲做的白苞谷米干饭，父母在家陪着奶奶。我们哥几个领着妹妹们和小伙伴一起下庄院前河坝玩，那时沙滩连绵几里，宽阔、洁白、干净，大家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其实就是模仿大人们种地和家庭日常生活，男孩子在沙地挖一个圆圈，中间留个沙岛，模仿石磨，从沙里挖出磨磨儿虫，放在圆圈里，磨磨虫就听话的在里面转圈圈，就像我们在转圈推磨；也有的将散落沙地的玉米苗拔来集中栽一片儿，象征种地，这些玉米苗是在沙滩上铺晒席晾晒玉米时掉落沙里出了苗子。女孩则拔来一些野草，模拟切菜和喂猪……这样的游戏搁往常一直要玩到河对面街上路灯亮了，当母亲在庄院前坎子喊叫自己儿女回来，大家才散伙，但今天不一样，因为心里牵挂着点心，大家心照不宣，天刚抹黑，也不等母亲喊叫都跑上庄院了。
看我们兄弟姊妹五个都回来了，奶奶靠在床上，小声对母亲说：给娃们取点心吃，到门口“万悦”去……，那时不知道“万悦”怎么写，就知道父母会捡一筐暖柿子，一家人坐在门外石凳上吃。母亲听了奶奶的话，打开楼梯底的板柜，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向厨房走，我们跟着到了厨房，母亲小心打开纸包，现出圆圆的四个点心，那点心面上沾着密密麻麻的芝麻，中间点一个红点一个绿点，母亲用菜刀将四个点心对等切成八个半圆，我们双手接着母亲递给自己的月饼，生怕有一粒芝麻掉下去，哥哥领着我们出门坐在一溜石头上，这时月亮才刚刚露头，我们谁都不想吃第一口，怕自己的吃完了，别人还没吃完，心里欠不过。父母和奶奶今年没有出来全家人一起“万悦”，听奶奶说：我不想吃，给小波吃去。小波是最小的妹妹，那一年三岁。父亲说：大妈你吃，娃们都在吃。
哥哥那时上初中，懂得多，他指着圆圆的月亮对我们说：点心也叫月饼，像月亮一样。我们看了月亮又看手心里的半个月饼，咋看也不像，他说：你们两个把半个月饼凑在一起就像了，我和弟弟，两个妹妹分别把自己的半个月饼和对方的凑在一起，再看看月亮，小妹妹傻傻的笑了……
一九七六年确实是个灾年，从上年秋季到本年夏季天连旱，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县上组织各生产队两次到河南买红苕干，一个队一车皮，可能买的是仓库的陈货，很难吃，煮一锅红苕干，汤是黑的，红薯干还有些苦，我们上顿下顿就吃那个东西，要改善生活就是在那黑汤水里下一点包谷臻，汤能稍微好喝一点，奶奶那时已卧床不起，母亲就给奶奶碗里放一点糖精，变个味好下肚。我想八月十五那半块月饼，就是奶奶最后的美味了。过了不到十天，八月二十四奶奶就去世了。那一天天上终于下了雨，因为在毛主席治丧期间，奶奶沾了主席的光，我们和帮忙的人胳膊上都戴了黑孝筒子，不戴孝帕，没有酒席，不吹不打，不响不动，奶奶悄悄地住进了深深的黄土里享福去了。
之后，我们慢慢长大，或外出求学，或参加工作，很多年份的中秋节一家人都不能在一起团圆，更不说在月圆之夜全家其乐融融的“万悦”了。有了小家庭之后，干不完的工作，理还乱的家事，花花样样的酒局，那一轮明月怎敌滚滚红尘的熏染。父母明月下的寂寥，直到自己半百之后，才感同身受。奶奶走了，父亲走了，母亲老了，兄弟姊妹分散各地，儿女晚辈天各一方，知道了全家“万悦”的美好期许，是那么可贵、可望而不可及。
苏轼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确实，在我们心中圆圆满满的月亮只是理想和期许。奶奶吃那半个月饼的时候，一定会想起早年出走的大爷和她夭折的儿子，父亲吃那月饼的时候，可能会想起自己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他任性的童年，也许面对重病中恩重如山的大妈，心里有无限的感伤和愧疚。
四十年过去了，社会发展进步了，政治环境和经济状况与那时不可同日而语，月饼不稀奇了，甚至成为高血糖高血脂的限制食品，无论哪个品种的月饼，贵也罢贱也罢，本地造也罢外地进也罢，都吃不出当年那半个月饼的味了。不是月饼质量下降了，而是自己找不到那份童稚和纯净，面对一轮明月，想起对逝去亲人的愧疚，想起虚掷光阴的后悔，想起凡尘中的诸多纷繁，想起每况愈下的身体……总之，有了“人到中年万事休，欲语泪先流”的迟暮之感，心中何曾有过圆圆满满的月亮呢。
人道：头顶三尺有神灵。地上的每个人都对应天上一颗星星，流星划过夜空的灿烂，恰似人一生有限的闪光点，光彩而短暂，属于先人的那颗神明之星从此再也找不到了，唯有月亮观照人间古今每一个人，“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思念亲人了看看月亮，检点自己了看看月亮，仿佛那圆圆的月亮就是亲人甜甜的笑脸。自己做事做人是否符合天理良心，是否辜负大好年华，月亮神看得一清二楚，经常面对明月“晒晒”自己，若能心灵澄澈、心净如水、心安理得，自己心中那半个月亮就慢慢变圆了。
作者简介： 陈和强，男，陕西旬阳人，共产党员，陕西师大历史地理学在职研究生。在《中国工商报》《消费者导报》《安康日报》《旅途》《安康文化》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辞赋作品若干，有部分作品被收录《旬阳县志》《人在旅途--百家作品选》《太极城文化研究》等集，长篇小说《汉韵别弹》《伎陵城》。
《三秦文学》第二届
“情满中秋●月满圆”征文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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