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结高:牛 爷

牛  爷(中篇小说  )

安徽怀宁 刘结高

第一章
  牛爷并不姓牛,也非有多厉害,而是他一生与牛有着不解之缘,所以才得了这个牛气的雅号。牛爷的大名叫刘长福,但现实生活却颠覆了他的名字。
  长福十三岁时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而成了孤儿,兄妹仨是喝着大伯大妈家稀糊长大的。
  长福没上过学,从小就放牛,先给互助組放,再给大兵团放,后给生产队放;自己长大后,大妹接着放;大妹长大后,小妹接着放;两个妹妹出嫁后又是自己放,称得上“放牛门第”。
  长福对牛的脾性十分熟稔,无论黄牛水牛他都能将㸰训得服服帖帖。他每次骑牛都是叫牛先把头低到地上,自己一只脚踩在牛头上,然后叫声“耸”!牛就把头竖起来,他便顺势爬上牛背。他放牛时从不带粪筐,他的牛也从不在外乱拉屎。他在出发前将牛在粪场转三圈,然后用放牛棍挑一坨牛粪让牛闻闻,牛便蹲腿拉出屎来。
  长福二十岁就学会了耖田,生产队一百三十亩水田几乎每年都是他一人包耖,这让庄里人很佩服。耖田是农活中最苦的一项,成天光着脚跟牛一样在泥田里没完没了地踩踏,两腿被土疙瘩和稻茬划出密密麻麻的血痕。耖田不光是要把田耖化,更重要的是要把田耖平。你看长福:时而把整个身体压在耖柄上,时而又把耖柄向上拎;时而把右脚踩耖杆,时而又把左脚踩耖杆;时而把耖柄倒下去,时而又把耖柄竖起來。就是早稻和晚稻田也有不同的要求:早稻田前沿稍低,而晚稻田前沿又略高。这种技术拿捏一般人是很难掌控的,而长福却游刃有余。
  长福在耖田中途休息时,往往不经意间从田埂下拉出一条黄鱔来塞进牛嘴里,牛便吃得津津有味。每年双抢生产队都要从各家收起鸡蛋给牛加餐,长福家便用黄鱔抵蛋。这给牛喂蛋的活又只有长福才行。他左手向上提起牛鼻根,右手抓着鸡蛋顺着牛嘴角伸进去,掐破蛋右手快捷地抽出托住牛下巴,蛋液就全流进牛食道里了。
  长福父亲从祖辈那里只分得一间约二十平米的土坯房,嵌在老宅中间,四壁无窗,只有屋顶上二块“亮瓦”透光,即使是晴天屋里也是黑漆漆的。父母去世后,这间房子就是他兄妹仨的家。灶台、农具、桌凳、床铺、还有一头小猪都挤在这间房里。随着两个妹妹长大成人,建造新房成了他们迫在眉睫的大事。在这缺吃少穿,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想要建几间房谈何容易。为此长福可谓是栉風沐雨,筚路藍縷,历尽千辛万苦。他十几次下江南;几十次上潜山、进岳西,驮竹子驮树。跋山涉水,攀岩绕道,闯关抢卡,昼伏夜行。有成功也有失败。
  1977年冬,他带着两丈家织的白老布,只身一人,拉着板车来到距家几百里外的江南。为安全起见,来时,他把老布分段折成衣服穿在身上,这样能瞒过关卡上人的眼睛。他用老布兑換了一车木料。看着这料,无节无疤,摸上去肉坨坨的,心中特舒服。他盘算着,长的做檩条;短的做门框,也可以做椽子。这车料拉回去,建房子的木料就有个八九不离十了。想着想着,脚下就有了劲,撒开大步往前走。
  途经东至,来到西湾公社,路边一扇门里突然冲出一群人来!他们手持中间涂白两端涂红的“专政棒”将他团团围住。长福像小鬼见到了阎王,吓得手脚都哆嗦起来。默想着:“完了完了!”一个四十来岁的高个子问:“你这料是从哪来的?”长福说:“我在莳山公社买的。”“有证明吗”?长福摇搖头,说:“没有。”
  “那好,跟我们走!”
  长福被带到公社一间办公室里,板车被两个青年拉走了。那高个子细细查问了他的家庭住址、成份以及前前后后的所有情况,长福都一一如实回答了。最后高个子说:“你说的我都写下了。现在给你七天时间,回去开公社《证明》来,若七天开不来《证明》,这木头和车子我们全部没收!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长福像霜后的茄子,蔫蔫地回到家中,心中有着无法言语地难受。第二天天刚亮就来到大队书记家。书记家独门独院,一溜五开间的大瓦房,内隔九间,中间抽巷。廊檐上两根松木圆柱,水桶一般粗,刷了紫红色的油漆,极尽宏伟,人们都叫它“陈家祠堂”。
  院门和大门都敞开着,书记夫人正在厨房准备早餐。长福拿拿捏捏地走过去,喊着:“表嫂,忙啊。”书记夫人抬头一看:“噢,是长福呀。你这一早来有事吧?”
  “嗯,我想找书记。”
  “书记还没起来,你等一会吧。”
  “好。”
  长福在院里晃悠,望着梧桐树上调零的叶子,枯黄得没有一点汁液,在晨风里摇搖欲坠,心中又添几分惆怅。一会儿,书记边扣扣子边走到前堂,从桌上那“大前门”烟盒里的掏出一支,插进嘴里,抓起打火机,“叭嗒”一声,蹿出一株火苗来。吸一口,少顷,两条烟流从鼻孔中飘出来。这烟流过后,嘴里又冒出一团,只是比那两条淡些。长福立即凑上去,说:“陈书记早。”书记瞟一眼,说:“你来干吗?”长福唯喏着:“我,我想……”
  “上厕所!”书记把长福的话截住了。
  长福望着浓浓烟带向厕所飘去,一股被冷落的幽怨袭上心头。他望着桌上香烟,心里嘀咕着:“这可是县级干部抽的,一定又是有招工指标了或某人想上大学。”
  大约十几分钟后,书记出來了,他径直走进厨房。少时,端出一搪瓷缸水,右手掂着趴了半条“蚕”的牙刷,站到阶沿坎上。那牙刷插进去就不停地捅,捅出满嘴白沫来。长福望着那白沬,就想起了怀崽的黄鳝洞口也是这样。忽然响起一阵牙刷敲打瓷缸的“当当”声,接着一股清泉从书记嘴里喷出,像一道虹抛到院中间。
  书记洗了脸,在那精致而碧绿的铁皮筒里倒出一把茶叶,放进玻璃茶杯中。长福便帮着去拿水瓶冲水,书记急忙伸手拦下,说:“不劳你大驾”!长福尴尬地缩回手,看着一股热腾腾的开水冲进杯里,茶叶在杯底打个滚又挤到杯口,继而徐徐绽放。这时,他又想到了那刚出壳的燕子嘴。书记吹开茶叶,用唇逼进一口,又刁起一支烟后,看一眼长福,说:“有么事?”长福便把在西湾遭拦截的事细说一遍。书记听后,阴着脸说:“人家要公社《证明》,你找我干吗?”长福说:“我想大队也应该开一个吧?”
  “屁话!你这是观音娘娘画鸟,多此一举!去,找公社去!”说完扛起锄头扬长而去。长福望着背影,憋了一肚子气,悻悻而回。
  上午长福在去公社的路上就打好了腹稿:重点讲家里只有一间房,
  锅灶、餐桌、床铺、农具、粮食,还有一头猪都拥在一起,尤其两个妹妹都大了,生活真的不方便。然后再讲西湾的事。来到公社,他七问八询地找到民政办公室。接待他的是位老革命,五十开外年纪,穿一身严重褪色的黄军服,镶着一只假眼,据说真眼丢在朝鲜战场上。
  老革命温和地问:“小同志,你有什么事找我?”长福上前对老革命深深的鞠一躬,然后泪水就扑嗽嗽地往下流,弄得老革命不知所措,走过来拍拍长福肩膀,说:“小同志,别哭,有话坐下来慢慢说。”说着就把长福拉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长福抹去眼泪,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将路上想好的话一股脑儿倒给老革命。老革命感触很深,那只真眼里还有泪花闪烁。说:“小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嗯,没有半句假话。不信你去调查。”老革命问:“你有大队《证明》吗?”长福说:“我早上去过大队,大队书记说有公社《证明》就行了。“废话!大队是一级组织,你不发我怎么发?”老革命很生气,接着说:“你回去,就说我讲的,大队不发我们无法发!”
  有了老革命的话,长福似乎有了几分信心,可转念一想又蔫了。长福心知肚明,这麻脸书记不发《证明》,就是为了报当年写《大字报》揭他丑的一箭之仇。他又想:这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是否也该买点东西去求求他?买什么呢?买烟买酒?太贵,买不起。送黄衣黄帽?家里也没有。他想着想着,终于想到一处。于是加快步伐,回到家匆匆扒上两碗饭,取下墙上的黄鳝篓子,向田野走去。
  回来时,他叨咕着:“这狗日的有口福,下午抓了两三斤,而且还净是大的”。
  第二天一大早,长福拎着黄鳝来到书记家。
第二章
  第二天一大早,长福拎着黄鳝来到书记家。书记夫人仍在厨房忙乎,长福走上前,说:“嫂子,这几条黄鱔,等会儿你煮给孩子们吃吧。”书记夫人说:“不要喔,等会你还是带回去”。长福说:“你这嫂子,这又不是花钱买的,再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夫人便笑笑说:“那就多谢了”。长福说:“这还谈谢?”接着问:“书记呢?”夫人一努嘴,“呐,厕所里。”长福向厕所看去,一缕白烟正往外飘。
  一会,书记拎着裤子走出厕所。长福迎上去:“书记早!”书记瞥长福一眼:“你还来干吗?”
  “公社胡委要大队开个《证明》”。
  “你凭什么叫我开《证明》?”
  “我家情况特殊”。
  “你有何特殊?”
  “我兄妹仨住一间房。”
  “人家长旺还五人一间房呢!”
  “他三个孩子都还小。”
  “怎么?小孩就不是人?也真是的!”
  长福一时语塞。这时,书记夫人从厨房出来,想打破僵局。便说:“长福还送来许多黄鱔。”书记听了,瞪长福一眼:“哼!我老实告诉你,莫说几条黄鱔,就是牵一头猪来也休想得到我一个字角!”长福听了肺都气炸了!抓起厨房边的黄鱔篓,愤然离开!口中嘀咕着:“哼!老子不求你!黄鱔自己吃!”
  回到家中,长福将黄鱔篓向墙脚一扔,“扑通”一下仰在床上,双手垫着头,对着屋顶吹气,仿佛要把胸中的积怨统统吹出去。果然,吹了一阵他就渐渐平静下来。细想:这《证明》是无望了,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到西湾去软磨硬泡。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第二天又返回西湾,在西湾整整磨了四天。最后西湾决定放回板车,扣下木料。长福也只能委屈地接受现实。
  长福拉着空车,两腿仿佛灌了铅似的蹒跚在这黄尘古道上,他的心像这板车一样空落落的,有着西风瘦馬夕阳斜的悲凉。他想:就这样拉着空车回去太不甘心,无论如何也要带点什么,哪怕是一车柴也是好的。想着想着,车把一拐车轮就滚到另一条道上。
  这是通往泥溪的道路,沿此路向前走了约六七里,有一村落。见一户人家正在拆房子,旁边堆了许多旧房料,长福便上前打听。那家主人抬眼看着长福,说:“怎么?你想要?”长福:“我想买点。”主人说:“那你自己挑吧。”这下长福来了精神!将一大堆木头全耖开,挑了那些成色新、隼眼少的杉木。每挑一根,心是就盘算着它的用处,长长短短装了一车。然后问主人家多少钱。主人挺大方,反问:“你打算给多少?”长福苦着脸说:“不瞞大哥,我本来带了一些钱,但在莳山买了一车新料,可被西湾公社没收了,现在身上只有几块钱了。吶,你们看,这是没收单。”说着就将罚单递上去。主人家看了摇搖头,说:“你们山外人也够可怜,辛辛苦苦来买点木头,还被人家没收去,唉!这政策也是。好吧,你就看着给吧,反正在这里也是烧火。”长福把几个衣袋翻过来,总共找出四元钱交给了主人家,临走时还找主人家要了几根红薯。
  有了这车旧料,长福心里充实多了。仗着旧料就大着胆地向前走!可途经官港时却又被一帮人拦下,任凭他说破嘴皮就是不放车!当他一筹莫展时,突然想起西湾的罚单。忙说:“我的木头已被西湾林业站没收了,这旧料是他们给的。”说着,就将罚单呈上。几个人打着电筒翻过来,颠过去地看了几遍:艳红的公章,方正的铅字,真货!几个人嘀咕一阵后,一人挥挥手,说:“去去去!”长福一高兴拉动车子就跑。
  长福跑到查西桥时已是晚上十点了。查西桥有个检查站,长福下意识地去摸摸那张罚单,却未摸着。他一惊,停下车来,在其它袋中搜索,仍不见罚单,他急出一身汗。细细想来,他一拍脑袋,原来罚单还丟在官港,如今懊惱也来不急了。于是便把车子隐藏在路边,单人到前面去打探。果然,桥头有人影晃动。他立即返身,想着:眼下只有翻后山绕过检查站。当他把车拉到后山脚下时,却发现这山路只能人行,不能车过,于是就解开绳索,分批把木料搬过山。这山一个来去足有八九里,他总共跑了六个来回,当他最后把板车扛过山时天已经亮了。他重新绑好车准备起程,忽觉肚子饿得慌,便想起了小布袋里红薯,于是坐到石头上啃了一根,再到小河沟喝足水,觉得有了精神。沐着嫩红朝阳,踏着泛白晨露启程了……
  他一路祈祷:“老天保佑,平安通行……”
  到了大渡口,他提捏的心终于落位了。艰难险阻终已过,前途顺畅任君行。正得意间,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回首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叫声“不好!”躬起身子,两脚一蹬拉起车子飞奔!后面五六个戴红箍的紧追不舍!天助我也!眼前迎来一段下坡,他放起“飞车”来!这“放飞车”弄不好就会车毁人亡,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眼注前方,手握车把,稳稳地把控着方向:车右转时,脚尖向左点地;车左转时,脚尖向右点
  地;车直行时,他缩起双腿,将身体平空悬吊在车把上。车借助重力势能和惯性飞一般地朝坡下冲去,到了坡底还滚动一两百米。长福再回头望望那些“红箍”,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年腊月,长福的三间小瓦房终于挺立在后山的松树林里。竣工那天还放了一挂两千响的大鞭。
  每年正月公社都派员来大队举办“斗私批修”学习班,凡是思想落后,私字严重,从事过弃农经商、投机倒把的人都是学习人选。学习班一年三期,每期十天,上期没毕业的下期再学;今年未毕业的明年复读。长福首当其冲地成了学习班学员。
第三章
  学习班学员大多忧心忡忡,惶惶不安,而长福却淡定自如,谈笑风生。有人问:“长福,你不担心吗?。”长福说:“你这人,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子儿女,一个扒泥巴的,仰过来是个肚子,翻过去是个背。我还怕他把我锄柄弄掉,让我去当营业员呐?”那人说:“那是那是。”所以每当那麻脸书记在上面像小学教师报写一样地读报纸时,他却在下面呼呼大睡。有时鼾声淹没了“报写”声,麻脸只得停下“报写”用眼瞅他。麻脸这一瞅,全场都瞅他。这时治保主任去敲他桌子,他噌地站起来!搅一把下巴下的口水,慌張地说:“啊!天亮啦?”惹起满场哄笑。
  这天治保主任叫住他:“刘长福!”他热热地应道:“哎!”主任说:“人家《学习心得》早就交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一个字角都沒有?”他嬉皮笑臉地说:“你这主任,书记说他是个大老粗,有几粗他说妇女主任知道;可我比书記还粗,这你知道。我连名字都写不拢,哪里还写来什么《学习心得》。”主任听了哭笑不得。便说:“反正我跟你说了,你不交自有人找你。”
  果然,第二天长福被叫到会计室,只是今天坐在那油漆斑驳的办公桌后面的不是会计而是公社的那位领导。长福轻轻推开门,怯怯生生的叫声:“领导找我?”原后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墙根下。领导放下报纸,抬头看着长福:
  “你就是刘长福?”
  “是。”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
  “不知道。”
  “听說你是个老油条,我今天就看看你是怎么个老法?”
  长福的头低下去了。忽地抬起来,说:“领导,老油条是啥意思?”
  “老油条就是皮得很!像皮条那样皮!”
  长福头再垂下,又抬起:“不对。”
  “有啥不对?”
  “老油条应該是脆脆的,只有嫩油条才是皮皮的。”
  这话让领导十分惊訝,激动地站起来:“嗬嗨!你这嘴还挺历害嘛,跟我讲起拐棍理了?那我问你,你有没有贩过老布?”
  “有。”
  “有没有驮过竹子驮过树?”
  “有。”
  “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做买卖。”
  “不对!”
  “搞钱。”
  领导生气了,敲着桌子:“这是投!机!倒!把!是典型的资产阶级!”
  长福的头深深地勾下去了。忽地又昂起:“领导,什么是资产阶级?”
  “资产阶级就是整天想着个人发财过好日子!”
  长福低头喃喃自語:“想过好日子就是资产阶级。”暮地他又抬头:“领导你是希望我们过好日子还是过苦日子?”
  “当然是希望过……”领导不愧为政坛老手,立马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想:这家伙表面看来蔫乎乎的,骨子里却坏得很,差点把自己绕进去了。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今天明明是我来问他,怎么变成了他来问我?领导终于明白了:这家伙是在喧宾夺主,转守为攻。所以自己要改变策略主动出招。可一时又找不出最好的杀手锏,就随手抓一个来:“我看你就是不问政治,脑子整天都想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长福的头又昂起来,说:“领导,什么是政治呀?”领导暗自发笑:嘿嘿,小子吔,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套吗?便来一个顺手牵羊,“哈哈!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像你这样平时不看书,不看报,一到学习就睡觉,那里还知道什么是政治。所以这次学习班对你是完全必要的,非常及時的。我看你光在大队学不行,还要到公社去学。”这下长福慌了!要真弄到公社去那就挣不了工分了,更谈不上搞钱。他后悔自己失策,打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赶紧找个法子挽回惨局。这时,大队书记推门进来,他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头来:“领导,我知道什么是政治。”领导很好奇:说:“你说!”长福说:“政治就是抓革命,捉生产。”
  领导说:“是抓革命,促生产!”
  长福说:“不!就是抓革命,捉生产,我家书记经常这样讲,不信你问他。”
  领导瞟一眼书记,书记脸刷地红了。领导想:再与他这样耗下去,还真不知会弄出什么尴尬来。便挥挥手:“我和书记有事,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不好,下期继续学,去去去!”长福低着头退出来,但他心里在笑。
  后来长福留级了,还成了“老三届”。但他也因此而名声小噪。
  许多年来长福家一成不变的则是长福的爱情园地。与他同时的人已是瓜藤遍地,硕果累累,小孩都小学快毕业了。可他那片地里还是铁板一块,连根野草都沒有。这并非长福生相不好;也非长福不要女人,而是诸多现实原因导致高不成低不就的结果。早在长福二十几岁时大妈就帮他张罗了几门亲事,可人家一看家境一碗茶没喝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后来好不容易遇上一位姑娘家,不要彩礼,不挑家境,唯一要求就是长福必須把一个妹妹嫁给他家三十好几的智障儿子。长福拒绝了,这门婚事自然又黄了。后来又有一媒人从岳西带来一女子,长福看去:女子坐着同站着一样高,两条腿始终挺不直,走起路来像企鹅似的两边晃荡,见人就仰着脸痴笑;那张脸简直就是一块烤炉饼,长长的,方方的,黄中带焦;鼻梁塌塌的,嘴巴扁扁的。长福看了直倒胃口,便双手合十,对着媒人捧意:“先生老爹,我这庙小,供不住这尊大佛,请另投高门。”后来这尊“大佛”被附近一哑巴请回家了。三个月后哑巴却把“大佛”转嫁给了当地的土地爷,还陪了一付棺材。
  一眨眼韶华就过去了。以后光顾这片园地的人渐渐少了,所以至今长福仍是校场上的旗杆——光棍一条。其实长福也有过一段恋情,那女孩便是小翠。
  小翠娘家在潜山,因为家穷,姐妹多,母親又早逝。九岁时便嫁到邻村做了一户人家的童养媳。可这家人并不待见小翠,经常折磨她。她同婆婆抬粪:走快了,婆婆骂她:“细Ⅹ,抢死呀!想把我老奶奶拖死呀!哎嗨!哎嗨!”两粪瓢柄敲在小翠头上;小翠走慢了,婆婆骂:“懒Ⅹ,慢吞吞的,生怕踩死着蚂蚁!哎嗨!哎嗨!”两粪瓢柄敲在小翠腿上;小翠吃饭快了,婆婆骂:“穷人家生的,吃饭像抢一样!哎嗨!哎嗨!”两筷子刷在小翠头上;小翠吃慢了,婆婆骂:“吃饭都阴死吊命的,吃不下就别吃!”说着就将小翠饭碗夺下,小翠揉着眼坐到外面门槛上抽泣。那未婚男人更凶,常揪着小翠头发拳打脚踢。
  这男人是婆婆一口气产下六个姐姐后所生的末头儿,可谓天上掉下一条龙!故取名“龙宝”。这龙宝在家中自然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所有好吃的都在他口中,小翠只有干瞪眼的份。可世上却有许多事让人说不清辨不明,这龙宝居然吃不胖洗不白,长得细头鬼脸,毡皮老肉,人們都叫他“老娘儿”;而那小翠偏偏像麦子抽穗一样噌噌往上长。十三岁怀里就凸出包来,十五岁时就像秋后村头老树上的红柿子,成熟透了。村口一帮戳鞋底的女人们常拿小翠开涮说:“小翠真坏,把好吃的全都藏在身上。”小翠委屈地讓道:“哪里有呀?”这大嫂便指着小翠身上说:“看!这前面藏了两个包子,那后面还有两个馒头。”小翠脸腾地红了,腰肢一扭,背过脸去,把一个圆嘟嘟的屁股翘到大嫂眼前。大嫂抄手捏一把,哈哈笑着说:“圆房照了!”旁边另一嫂子补上一句:“端动一斗米,都有一伙抵!”小翠羞得差点钻进旁边的柴垛里,双手捂脸,筛筛屁股,夹着膀子逃走了。身后女人全笑糯了!
  小翠生得身材高挑,五官周正,只是皮肤黑黝黝的,这使她的颜值跌了不少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些平时满嘴粗话的乡村大嫂竟能给小翠取了个十分高雅的外号——黑葡萄。让人更没想到的是这外号到了那群放牛娃口里却变得低俗下流,他们直呼小翠黑……气得小翠抓起石头撵他们。
  小翠与长福是同一战壕里战友,因两庄相隔较近,他們经常在一起放牛、弄柴、铲猪菜。长福以年龄大、本领大、胆子大赢得了孩子王的的宝座。说起长福的本领,可谓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村边有根高压线水泥杆,十七八米高,他能徒手爬上七八米,若不是高压危险,兴许能爬上顶端;庄前的大塥应该有七八亩水面,他一个潜水从这边钻到那边。说他胆大,不说小孩,就连大人也咋舌!不论善蛇恶蛇,他见了便一脚将蛇头按住,任由蛇去竭力缠绕自己的脚腕,旁边的小孩吓得不敢睁眼,他却毫不畏惧地抓住蛇尾,将蛇提起来不停地抖动。他说:“这样可以把蛇骨头抖散”。还真是,那蛇开始还把头反戗上来想咬长福的手,可长福使劲抖动,它便无奈地又垂下去。蛇挣扎了几次后便像根绳子无力地垂着,放在地上也仿佛冻僵了似地。长福不仅敢抓蛇,而且还敢生吃黄鳝。在一次打赌中全队社员目睹他生吃下半截刚从泥洞里拉出来的黄鳝而赢得了三十分工。
  长福经常帮助小翠,保护小翠,这让小翠感到特别温暖。小翠觉得与长福在一起就忘却了痛苦,特有安全感,因而常常黏在长福身后。随着年龄和生理的日渐成熟,他们私下便有了恋情。(请关注后续)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刘结高,怀宁县黃墩镇人。1954年出生。1972年秀山高中毕业后,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过农民,拉过板车,做过三年木匠。1978年考入怀宁师范,2014年退休。退休前任原三桥二中物理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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