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火车,我想年轻人脑海中浮现的肯定是两头尖尖,头顶有两根粗壮电线与铁轨并排悬挂着,呼的一声从身边飞驰而过的和谐号复兴号。车厢里干净整洁,柔软的座椅,靠背头部还铺着雪白垫子,人们统一朝着前进的方向而坐,安静闲适。车厢里的情形,犹如电影开场前的电影院,又如上课前的教室,人们小声交谈或独自静坐,漂亮年轻的乘务员,好似课堂上的老师,优雅微笑着。这是现在坐火车的感受。但在十几二十年乃至更早时,可不是这样的。我自骑在父亲脖子上陪他上班见到专拉运石子的火车,到上大学的绿皮车,K快车,T特快,工作后的和谐号,乃至现在的复兴号,可以说,见证了,也扎扎实实体验了火车的发展。年幼之时,老爸喜欢我骑在他脖子上陪他上班,三班倒的老爸,十多里的路程,过山陇,涉水面,没个伴太冷清。而我,往往是睡意朦胧中木偶样被穿衣被顶起,也在瞌睡中完成了陪伴的任务。但只要是呜呜呜咣当咣当咣当的声音自打几里之外的铁轨上传来,我自然就醒了。看火车。老家岩瑞镇区那石头山众多,以石灰岩为原材料的厂大小十多个,其中浙江江山水泥厂在这有个采石车间,是所有水泥厂里采石规模最大的。建有专门的铁路,运输破碎好的石子到浙江去。那呜呜呜咣当咣当咣当震耳之声,在我初中三年中,一直是我对火车印象的唯一代表。冒着黑烟的大车头,高高游动于铁轨之上。红红的大铁轮,在蒸汽的斯斯斯声中,在大铁臂的上下翻动牵引下,哧哧哧与铁轨摩擦着,滚动着。并排长长的铁轨,耀白亮眼,延伸向远方,直至拐弯后消失,不见了。
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们都会特意绕弯,走走铁轨,看谁的平衡能力强,能在铁轨上走得最远。我们的小刀,也托了这个火车的福,自然而成,只需后期的磨刀石加工,就是了。将铁钉用小绳子绑在铁轨上,铁钉大小随所需的刀而定,等火车一过,现成的压得薄薄的刀片贴在铁轨表面,伸手可得。记得大学新生报到,是老妈送我到南昌去的。半夜三点,我们身上臭气烘烘,干练的老妈头顶着新买的木头箱子,先推我上车门,然后自己挤上拥挤的车厢。车厢里面更臭,头顶的摇头电风扇,咕咕咕咕地又摇又转,仍是扇不去身上的热,吹不开车里的臭味。只买到一个座位,在厕所边上,火车开动,风灌进厕所,吹来菜地里熟悉的有机肥的味道,那滋味,确实不好受。两百公里左右的路程,一路的走走停停,要走上六七个小时。印象中,大凡有名字的站,都要停上十来分钟。这也是好事,提供了就业,站台上的各式推车,卖的大至衣服帽子,小的像梳子橡皮筋,都有,但以一地的农副特色产品为主。我们上饶的山鸡腿,那些年,可是风靡全国的哦。涂改液,好多人绝对不会与火车联想到一块来,或者不知道什么是涂改液。那时,学生一年可凭学生证买到四次的半价火车票,由家到学校,一次dai个戳戳印记。不知哪个天才,发明了涂改液,用棉签沾点液体,在戳戳上滚个两下,印记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戳印地方痕迹都没有,真是神奇。由此开启了我们的偷天换日之举,大凡这个节那种假的,都在火车上晃荡晃荡着。但,毕竟还是半票,还要掏票票。有经验的就告知我们,可以逃票。先是火车站逃票进去,上车时本拥挤,不可能查票,到车上就好办了,遇到乘警查票,遛进厕所,闭个半小时,就行。臭味虽难闻,但比起掏钱,还是更愿意闻臭气。也有倒霉的,被抓到,从起点站开始补。或者乘警看到我们没钱,抓我们去打扫车厢,冲洗厕所。这个没问题,我高中就经常被罚扫厕所的,熟门熟路。从家到读书的南昌,我晃荡了七年。从在空荡的候车厅冻得直打哆嗦等夜半三点的绿皮车,坐到白天人挤人爬窗户进车厢的春节后加趟车;从时速四五十公里的普快到后来玉兔号动车的时速110公里,感觉凡事与火车相关的好事孬事,都被我赶上了。也曾在飞驰车厢的最末端,一站老半天,感觉不到腿的酸胀,就为了看看疾逝而去的田地、房屋、山水、牛羊。
后来,到成都读书,有了速度更快的特快,车厢也由绿皮外壳改成干净漂亮的洁白,里面也更整洁舒适了。但大西南重镇的成都,确实远,我每次都要从南昌坐车,特快整整24小时后才能到达。自打襄樊过去,大白天的车厢,就灯火通明了,很是奇怪,随之立刻就明白,要开始白黑交替了。一路的穿山过河,是西南铁路的特点。而白黑交加,在我最后一个学期的入川之旅,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至今仍挥之不去这个留存在心底的阴影呢。因为每次从南昌坐T23(好像是T24)去成都,没有从上饶这上过车。05年春节后返校,不知哪根神经衰弱了,或者搭错了,要从上饶上车,也许是觉得最后一次,留个有意义的回忆吧。而那些年,为了缓和铁路的运输压力,春节后常有加班车。不懂何为加班车的我看到增加的车次,一看从上车到下车,一次都不用转,高兴极了,二话不说,买票,关键是票价还便宜呢。疏忽了重要的一点,到达时间。哪知上车不久后,我就发现,在平时最多停十分钟的小站,它停了老半天,等后来的一个车过了后才又慢腾腾晃晃悠悠地起步上路,一路的停、靠、让。我也曾在怒火心焦时打算下车重买票,但想想口袋里的钱,是一个学期的所有开支,若重新买票,则至少损失五至八本文科楼对面书店里早就看好的书,反正时间有的是。硬撑着,看了两次的日升日降,仅有的方便面加上自创的辟谷法,总算在第三天的清晨,加长加场的列车,终于缓缓停靠在日思夜想的地方。而这54小时的经历,至今仍深深留存于大脑之中。顾此失彼,人们往往会这样,取利忘弊,或者说盲于弊,这可能与人的所处环境有关吧。有的人,一味地追求金钱财富,白天加黑夜地干,钻在钱眼里,结果到头来身体虚了空了,只有将赚来的大把钞票,送往医院,听从医生的摆布。有的人,一个劲地追求高位,什么手段方法都能用上,无视亲情友情,枉顾廉耻,也如愿了,但翘起尾巴,忘乎所以,结果是德不配位,下了,离了同事亲友,空有悲伤寂寞。从绿皮车的晃荡慢悠,到动车的疾速飞驰,到和谐号的倏忽而过,到复兴号的风驰电掣,乃至不久后的磁悬浮,短短三十年,变化确实超乎想象。火车一跃千里已成现实,一日万里,在明天也肯定能实现。
(于2021年1月6日夜。此文是拖欠之文,好几个月前,和单位的同事到南昌出差,说起现如今到南昌的便利与节省时间,她给我点了《火车》题目,算是命题作文吧,一直写不出。)
作者简介:江西玉山人,四川大学毕业,哲学博士,曾在乡镇、县级政府任职,挂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现为中部某省地级市公务员,从事金融口工作。喜藏书、阅读,也喜动笔。